进攻时间定在第二日凌晨,天色未明,寒意刺骨。陈青山带着爆破组的战士们,借着夜幕最后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摸到了村东土坡下方。泥土还带着昨夜未散的潮气,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绷。
林晚秋则带着两名身手敏捷的战士,沿着事先勘定的隐蔽路线,迂回潜行至迫击炮阵地的侧后方。他们藏身在一片低矮却茂密的树丛中,枯黄的枝叶提供了最后的遮蔽。林晚秋屏住呼吸,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擂鼓般的声音,以及远处鬼子哨兵偶尔传来的、模糊的日语交谈声。她握紧了手中的手榴弹,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保持清醒。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漫长如年。终于,约定的时刻到了。
“行动!” 陈青山低沉而果断的命令声如同划破夜空的信号。
他手中的步枪率先喷出火舌,精准地击中一个正在调整迫击炮射角的鬼子兵。枪声就是命令,爆破组其他战士们的武器也纷纷开火,子弹像骤雨般泼向土坡上的日军阵地。刹那间,寂静被彻底撕裂,敌人的惊呼声、叫骂声、杂乱的枪声混作一团。
土坡上的日军重机枪手反应极快,沉重的九二式重机枪立刻调转枪口,沉闷恐怖的“哒哒哒”声震耳欲聋,火舌喷吐,织成一道致命的弹幕,朝着陈青山他们藏身的方位疯狂覆盖过去。泥土和碎草被子弹掀飞,压得爆破组几乎抬不起头。
“就是现在!” 林晚秋低喝一声,眼神锐利如鹰。鬼子的注意力已被正面完全吸引!
她如同猎豹般从树丛中窜出,两名战士紧随其后。她疾跑几步,手臂奋力一挥,一枚冒着白烟的手榴弹划出弧线,精准地落向那排列整齐的迫击炮!“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火光冲天而起,一门迫击炮的炮管被炸得扭曲变形,旁边的弹药箱也被引爆,引发二次爆炸,弹片四射!
阵地上的鬼子顿时陷入一片混乱,惨叫声不绝于耳。他们没料到侧后方会突然出现敌人,惊慌失措地转身,胡乱朝着林晚秋他们的方向开枪射击。
“冲!” 陈青山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大吼一声,带着爆破组的战士们从正面猛扑上去!他手中的匕首闪着寒光,如同毒蛇出洞,干脆利落地划过一个刚举起枪的鬼子喉咙。鲜血喷溅,他却看也不看,目光急切地扫过硝烟弥漫的阵地,搜寻着林晚秋的身影。
就在这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一个被爆炸震懵的鬼子军曹晃悠着爬起身,恰好看到了正欲投出第二枚手榴弹的林晚秋,他狞笑着举起了手中的三八式步枪,黑洞洞的枪口稳稳对准了她的后背!
“晚秋!小心!” 陈青山嘶声怒吼,那一刻,所有的战术、所有的危险都被抛诸脑后。他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如同离弦之箭般不顾一切地猛冲过去,纵身一跃,将毫无防备的林晚秋重重扑倒在地,用自己的身体牢牢护住她。
“砰!” 枪声几乎同时响起。子弹灼热的气浪擦着陈青山的肩胛骨飞过,带出一溜血花,狠狠钉入他们刚才站立的地面,溅起一片潮湿的泥土。
巨大的冲击力让两人在地上翻滚了两圈才停下。林晚秋被压在下面,震得头晕眼花,却立刻感受到压在她身上的陈青山身体瞬间的僵硬,以及肩头迅速蔓延开的一片湿热。
“青山!” 她失声惊叫,挣扎着从他身下探出手,摸到的却是满手粘稠温热的液体!借着爆炸产生的火光,她清楚地看到鲜血正从他肩部的伤口不断涌出,迅速染红了灰布棉袄。
眼泪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手忙脚乱地想要扯下自己衣服上的布条为他包扎,声音带着哭腔:“你受伤了!别动,我给你止血!”
陈青山却一把按住她的手,因疼痛而苍白的脸上神色异常焦急和严厉:“别管我!先撤!鬼子的援兵马上就到了!快!” 他能听到远处传来更加密集的脚步声和枪声,佐藤联队的反应速度远超预期。
两人在战士们的火力掩护下,艰难地起身,搀扶着往山下树林方向撤退。刚跑出不到百米,身后就传来了装甲车引擎沉重的轰鸣声和大量日军士兵的嚎叫声——佐藤联队的主力部队果然赶到了!
子弹如同疾风骤雨般从身后追来,“嗖嗖”地擦过耳际,打在周围的树干上,噗噗作响。战士们一边还击一边后退,不断有人中弹倒下。
“我来断后!你们带林干事先走!” 陈青山猛地停下脚步,一把将林晚秋推向身旁的战士,自己则转身依托着一棵粗大的松树,举起手枪对着追兵连续射击。他的肩膀血流如注,每一次举枪都牵扯着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痛,但他的动作却没有丝毫迟缓,眼神冷静得可怕,每一颗子弹都力求毙敌,试图压制住追兵的脚步。
“不行!我不走!要走一起走!” 林晚秋被他推开,心胆俱裂,哭喊着又要冲回来。她比谁都清楚,留下来面对潮水般涌来的敌人和装甲车,生还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听话!这是命令!” 陈青山头也不回地吼道,声音因剧痛和焦急而沙哑撕裂。他从怀里猛地掏出那把刻着“杨”字的匕首,看也不看,反手塞到林晚秋手里,语速极快却异常清晰,“带着战士们回营地!告诉杨司令,迫击炮阵地已端掉,让他务必守住中转站!”
他顿了一下,在震耳欲聋的枪炮声中,忽然转过头。硝烟和尘土沾染了他的面庞,却让他的眼神显得格外明亮和深邃。他深深地望进林晚秋盈满泪水的眼睛里,语气郑重而温柔,仿佛在许下一个至关重要的诺言:“晚秋,别怕。等将来……等我们把鬼子全都赶出去了,我一定陪你去北平,去看什刹海的冰场,去听戏。我发誓,一定找最好的老师傅,把你那块瑞士怀表修好。”
这突如其来的、在生死关头许下的关于未来的约定,让林晚秋的泪水决堤般涌出。她死死攥着那柄带着他体温的匕首,另一只手抓住他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拼命摇头:“我不听!我不走!要死就死在一起!陈青山你不能丢下我!”
“别犯傻!” 陈青山心口剧痛,却用力掰开她的手指,动作近乎粗暴。他深深地看了她最后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然后猛地将她推向战士们,厉声喝道:“带她走!”
说完,他毅然决然地转身,对着已经逼近到数十米内的鬼子追兵,打光了枪里最后的子弹,然后捡起牺牲战友身旁的长枪,上了刺刀,眼神冰冷地迎向敌人。
“陈青山——!” 林晚秋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穿透枪声,在山林间回荡。她被战士们强行拉着、拖着往后撤,目光却死死盯在那个浴血奋战、一步步退向绝境的身影上。他的肩膀已被鲜血彻底染红,步伐因腿伤而踉跄,却依然像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峰,死死挡在敌人面前。
就在这令人绝望的时刻,远处突然传来了更为密集、熟悉的枪声——是抗联的制式武器声音!紧接着,冲锋号嘹亮地划破天际!
“是杨司令!杨司令带援兵来了!” 战士们惊喜地大叫。
正在围攻陈青山的鬼子后方顿时大乱,枪声、喊杀声从另一个方向暴起。日军显然没料到抗联还有援军,阵脚瞬间松动。
压力骤减,陈青山抓住这千钧一发的机会,用尽最后力气撂倒一个扑上来的鬼子,转身踉跄着扑向山林。
“青山!” 林晚秋一直死死盯着他,见状立刻挣脱了战士的手,不顾一切地冲了回去,在陈青山即将脱力倒下的瞬间,用力抱住了他,“你没死!你还活着!” 她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泪水混合着他脸上的血污和尘土。
陈青山几乎站立不稳,大半重量都压在她身上,脸色苍白如纸,却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气息微弱:“傻丫头……我说过……会活着……回来拿我的怀表木牌……”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温柔。他伸出没有受伤的手臂,紧紧地、近乎贪婪地回抱住她,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永不分离。
援军的及时赶到彻底击溃了这股日军,中转站的危机得以解除。战斗结束后,陈青山被战士们用临时担架抬回营地。军医何秀兰为他清洗伤口、取出弹头、重新包扎时,林晚秋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在旁边,眼睛红肿,目光紧紧胶着在他因失血而苍白的脸上,一瞬都不曾移开。
等何秀兰包扎完毕,叮嘱了几句离开后,窝棚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林晚秋才小心翼翼地坐在炕沿,手指轻轻抚过他胳膊上未受伤的皮肤,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后怕:“以后……再也不许你这样拼命了……听见没有?”
陈青山虚弱地笑了笑,反手握住她微凉的手指,放在掌心轻轻摩挲着,郑重地点头承诺:“好……以后……都听你的。”
他从怀里——贴身处,摸索着掏出一样东西。那是林晚秋之前塞进他衣领的那块梨木怀表牌,此刻已被他的鲜血染得暗红,边缘还沾着尘土,却被他紧紧攥在手心,保存得完好。
他将这枚带着体温和血渍的木牌轻轻放在林晚秋的手心,然后用自己宽大的手掌包裹住她的小手:“这个……替我收好。下次……下次出任务前,再给我。”
这是一个约定,一个关于下一次、再下一次,关于未来无数次的约定。
林晚秋的手指猛地收拢,将那枚棱角分明、沾染着他热血与承诺的木牌紧紧攥住,坚硬的边缘硌得掌心生疼,却带来一种无比坚实的力量和奇异的安定感。她抬起头,迎上他虽然虚弱却依旧深邃温柔的目光,用力地、重重地点头,一字一句地说:“好!我等你!你一定……要回来拿!”
窝棚外,天色已大亮,阳光艰难地穿透冬日的云层。远处的枪声零星响起,提醒着人们战争仍在继续。但在这狭小简陋的窝棚里,一种劫后余生的默契与深沉的情感静静流淌,给予了他们继续战斗下去的无穷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