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密道的出口隐藏在龟兹王城以西的一片枯胡杨林中。
沈沐不顾亲兵的劝阻,强行骑上一匹战马——正是他那匹神骏异常的白马。
他翻身上马,甚至来不及整理身上那件在密道中沾染了尘土却依旧难掩华光的“日月同辉”礼服,猛地一夹马腹。
“驾!”
白马如同离弦之箭,嘶鸣着冲向东方,冲向那片杀声隐隐传来的方向。
亲兵见状,只能咬牙跟上,紧紧护卫在其身侧。
风声在耳边呼啸,却盖不住沈沐胸腔里那颗几乎要炸裂的心脏。
梦中的惨象与现实的焦虑交织,鞭策着他将马速催到极致,恨不得肋生双翅,瞬间跨越这生死之间的距离。
他抄了近路,穿越戈壁,踏过干涸的河床,不敢有片刻停歇。
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发,紧紧贴着肌肤,那枚狼牙项链在颠簸中不断撞击着他的锁骨,带来细微而持续的痛感,提醒着他弥闾的牺牲与自己的使命。
当他终于冲上一处高坡,视野豁然开朗,下方正是龟兹边境那片肃杀的战场!他正听到萧执那冰冷无情、如同最终审判的命令响彻云霄:
“杀!一个不留!!!”
而对面的弥闾、阿依慕、巴哈尔,乃至所有残存的龟兹将士,都已握紧了手中的兵器,眼神决绝,准备迎接这最后的、必死的冲锋。
以五万残兵对抗五十万虎狼之师,结局早已注定,但他们选择站着死,用鲜血为撤离的族人争取最后的时间,也粉碎萧执逼出沈沐的企图。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停下!!!”
一声清越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与滔天怒意的厉喝,如同惊雷般炸响,硬生生遏住了即将爆发的杀戮。
刹那间,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滞了,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声音的来源。
只见一骑白马如风般驰至两军阵前,马背上的人,身披璀璨夺目的“日月同辉”礼服,夜空蓝的底色衬得他肌肤胜雪,日月图腾与葡萄藤蔓在他身上交织出惊心动魄的华彩。
墨发飞扬,额前戴着弥闾所赠的绿松石额饰,更显容颜清隽绝伦,只是那双总是带着几分忧悒的漆黑眼眸,此刻燃烧着熊熊怒火,亮得惊人,也冷得慑人。
三年了……
萧执几乎是在那身影闯入视野的瞬间,就僵在了原地。
是他!真的是他的阿沐!
不再是记忆中那个苍白脆弱、眼神空洞的禁脔,也不是暗卫营里那个沉默冷峻的影子。
眼前的青年,身姿挺拔如修竹,穿着异域华服,周身散发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糅合了极致愤怒、坚定与生命力的耀眼光芒,如同龟兹沙漠中最灼人的烈日,又像天山之巅最纯净的冰雪,美丽、强大,且……对他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憎恶与排斥。
这三年的寻找、疯魔、痛苦,在这一刻似乎都有了着落,却又以一种他完全无法接受的方式呈现在他面前。
他的阿沐,真的活着,而且活得……如此截然不同。
弥闾在看到沈沐的瞬间,瞳孔骤缩,惊骇与焦急瞬间淹没了其他情绪,他失声喊道:“伽颜华!你怎么回来了?!快回去!!!” 被萧执看到那好不容易夺来的生机,一定会被毁了!!!
沈沐猛地转头瞪向弥闾,那双燃着火焰的眸子如同利剑,毫不客气地斥道:“闭嘴!”
他现在怒火中烧,气他们自作主张,气他们企图用牺牲换来他的苟活,这声呵斥里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愤怒和后怕。
阿依慕和疏勒月看着沈沐那难看到极点的脸色和周身几乎要实质化的低气压,聪明地选择了沉默,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引火烧身。
然而,总有神经大条的人察觉不到这恐怖的气氛。
巴哈尔看着去而复返的沈沐,又是惊喜又是担忧,瓮声瓮气地试图劝解:“伽……伽颜华……你……你消消气……”
“你也闭嘴!” 沈沐正在气头上,毫不留情地怼了回去,声音冰冷,吓得巴哈尔脖子一缩,再不敢吭声。
而此刻,终于从巨大的冲击和三年隔阂的恍惚中回过神来的萧执,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他死死盯着沈沐,仿佛要将他刻入骨血,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小心翼翼地开口:
“阿沐……过来。” 他向他伸出手,仿佛还是三年前那个可以掌控他一切的帝王。
沈沐闻言,缓缓将目光转向萧执,那眼神里的冰冷和厌恶几乎凝成实质,他嗤笑一声,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讥讽与愤恨。
“你算个什么东西?!”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万籁俱寂!
就连萧国那边的将领和士兵们都惊呆了,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胆大包天、竟敢如此对陛下说话的龟兹“王子”。
萧执也被这毫不留情的顶撞噎住了,他看着沈沐那双充满恨意和陌生的眼睛,巨大的失落、被冒犯的愤怒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交织在一起,让他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或许是被沈沐的气势所慑,或许是这三年的执念与此刻现实的巨大反差让他心神失守,又或许是潜意识里还记得某些市井粗言,他竟然在沈沐那“你算个什么东西”的质问下,下意识地、带着点茫然和脱口而出地,回了一句:
“……狗……狗东西?”
弥闾:“……”
阿依慕&疏勒月&巴哈尔:“………”
五十五万大军:“…………”
沈沐:“……………”?
整个世界,宛若尘世被收进了无声的画轴。
风停了,旗不飘了,连战马都仿佛忘记了嘶鸣。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位高高在上、冷酷无情的萧国皇帝。
弥闾脸上的焦急凝固了,阿依慕和疏勒月张大了嘴巴,巴哈尔更是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萧国阵营那边,将领们面面相觑,士兵们努力憋着气,脸涨得通红。
沈沐也明显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萧执会来这么一句。
他看着萧执那说完后自己也明显僵住、甚至闪过一丝懊恼的神情,心中的怒火奇异地被这荒谬的一幕冲淡了一丝,但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冰冷与决绝。
他不再看那个陷入诡异沉默的萧执,而是猛地拔出腰间那柄巴哈尔送他的、装饰精巧却锋利的龟兹弯刀,雪亮的刀锋在烈日下反射出刺目的寒光,直指前方玄黑色的大军洪流。
他目光扫过身后每一个龟兹将士的脸,声音清越而坚定,响彻在死寂的战场上:
“龟兹儿郎们!”
“我,伽颜华,定与你们——同生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