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三老爷被儿子话中的讥讽刺得面色发青，却不好发作，只得含糊道：“事不宜迟，速去理事。”
另一边，薛北棠与苏战正吩咐长子苏晟：“你带人去顺亲王府接应。三房去了理事部，二房进宫打探消息。王府那边需得自家人盯着，我与你父亲要即刻面圣——若真是敌国细作所为，此事就关乎国祚了。”
“母亲放心。”苏晟抱拳领命。待父母离去整顿车马时，却听见身后传来清凌凌一声：“哥哥。”
苏晟回头，见苏蓁披着斗篷站在廊下，不由得一怔：“妹妹怎么出来了？”
“哥哥可是要去顺亲王府？”苏媚轻声问。
“正是。”苏晟点头，“府里还有些后续要处置，很快便回。”
苏蓁抬眸凝视着他：“带我同去可好？”
苏晟怔了怔，随即摇头：“我知你与顺亲王府旧怨未消。如今他们落得这般下场，也算天道轮回。你若想亲眼见证，哥哥替你去看便是，何须亲自踏足那血腥之地？”
苏蓁唇角泛起浅淡笑意：“我只是想去亲眼看看。”
“那地方实在不堪入目。”苏晟故意压低声音，“听说昨夜那些人都被削去了手指，血水在院里积了半尺深。怨气凝而不散，你这样的姑娘家去了，怕是要被魇住。”顺亲王府的惨状虽骇人，倒也不至于如他描述的那般夸张，不过是想吓住妹妹。世家贵女，何苦去见那等血腥场面。
谁知苏媚闻言竟无半分惧色，仿佛在听再寻常不过的事，唇角反而漾起浅笑：“将门之女若畏鬼神，岂不堕了父亲威名？莫非哥哥在边关时，见着尸横遍野也要绕道而行？”
“自然不是！”苏晟脱口而出，随即懊悔失言。却见妹妹眸光清亮地望着他：“既然如此，带我去又何妨？”
“可你去那儿究竟要做什么？”苏晟蹙眉，“那里当真只剩残垣断血。”
“只是亲眼确认些事情。”苏蓁语气平静，“哥哥也说了，如今官府层层把守，不会出什么岔子。带我同行，于你并无妨碍。”
见她字字坚决，苏晟想起近来妹妹处置事务的果决姿态，心知她既已打定主意，便是九匹马也拉不回头。今日若不允，来日她只怕要独自涉险。
“罢了。”他终是妥协，“到了地方需紧跟在我身侧，我会让贺川随身护卫，若有异状立刻唤我。”
苏蓁展颜一笑：“依哥哥便是。”
不过一夜光景，肃郡顺亲王府已彻底换了天地。昨日还是锣鼓喧天、宾客如云的朱门府邸，如今却贴满刑部封条。持刀侍卫面色冷峻地守在石狮旁，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
檐下那对红绸灯笼被风雪撕得只剩几缕残破绸缎，在寒风中瑟瑟抖动。最后半截字突然从门楣脱落，飘飘悠悠坠入泥泞，转眼被巡卫的军靴踏进雪水，再寻不见踪迹。
府外围观的百姓交头接耳，虽故作唏嘘，眉眼间却藏着几分痛快。这些年来顺亲王作恶多端，如今落得这般下场，倒应了那句天理昭昭。
当苏晟护着妹妹来到府前时，见到的便是这般光景。昨日喜宴的喧嚣与眼前的死寂形成骇人对照，连他这般在沙场见惯生死的人，都不由心生恍惚。
满门尽殁的惨状，终究太过触目惊心。
苏晟的亲兵与王府外的官差交涉后，众人得以入内。才跨过门槛，便被眼前景象震得屏住呼吸。
府中尸首虽已抬走，昨夜凝固的血迹却将整座庭院染成暗红色的冰原。积雪非但未能掩盖血腥，反将那股铁锈味冻得愈发刺鼻。凝视这片猩红，仿佛能听见风雪夜里刀锋破空的厉响，看见绝望身影在廊柱间踉跄奔逃。
亲兵们不觉悚然，苏晟也蹙紧眉头。忽想起身侧的妹妹，正要出言安抚，却见苏蓁神情静如止水，竟比那些历经沙场的将士更为从容。
她垂眸审视满地狼藉，心中冷笑：仇雠之血何足惧哉？前世苏家满门倒在血泊中的模样，比这惨烈百倍。此刻她只想仰天长啸，再往那贼子心口补上三刀。
“妹妹……”苏晟迟疑道，“我要去查验现场，你可要先寻个地方歇息？”
苏蓁望向王府东南角，唇角微扬：“昨日听婢女提及，那头的暖阁景致颇佳，我去那儿等候哥哥可好？”
“暖阁？”苏蓁顺着她视线望去，但见月门掩映间露出飞檐一角，确是休憩之所，便点头道：“让贺川随身护卫，莫要独自走动。”
苏蓁颔首，与贺川并肩朝东南角行去。今日为免侍女们受血腥场面惊扰，她特意未带贴身婢女，贺川身为护卫，自然不会畏惧这些。
贺川跟随在苏蓁身后，渐渐察觉出异样——这位深闺小姐对王府路径竟如指掌。何处该转弯，何处设月洞门，何处石阶需抬脚，她都走得行云流水。即便昨日来过，这般熟稔也实在令人起疑。
正思忖间，二人已至暖阁前。但见飞檐小筑隐在梅林深处，廊下悬着错银鸟笼，想来春夏时节在此品茗听莺，该是何等风雅。只可惜这般景致落在顺亲王手中，总透着一股附庸风雅的违和。
“你在外候着。”苏蓁对贺川吩咐，见他面露迟疑，又补了句：“若是不放心，可先随我入内察看。”
贺川抱拳领命，按剑踏入暖阁。
苏蓁望着他挺拔的背影，忽有些恍惚。两世轮回，这青年护卫始终如一的谨慎忠诚，倒像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暖阁内里竟比外观更为奢靡，三重紫檀屏风将空间隔断，陈设规制隐隐逾制，倒有几分宫中气象。贺川仔细查验过每个角落，确认并无埋伏，这才行礼退出：“属下在门外守候，小姐随时传唤。”
待脚步声远去，苏蓁径直穿过前两重屏风。第三重内室四壁挂满书画，不乏前朝名迹，随意一幅都价值连城。她的目光掠过那些山水墨宝，最终停在一幅《春宴行乐图》前。
这是知名画师周文矩的真迹，描绘了贵族春宴的奢靡场景。在满室珍品中并不算最醒目，苏蓁却凝神细观良久，忽然伸出纤指，顺着画绢纹理缓缓游移，最终停在宴席主位——那位宽袍博带的亲王衣襟处。
指尖传来的触感确实不同于寻常宣纸——衣襟处竟暗藏玄机。
苏蓁凝神屏息，指腹在精绣纹样间细细探寻，果然触到一粒微凸的玉扣。她运力按下，只听机关轻响，整面书画墙应声从中分开，露出幽深密道。
石阶向下延伸，两侧壁灯次第亮起，将甬道照得恍如白昼。苏蓁唇角微扬，毫不犹豫地提起裙裾，迈入那片未知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