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今日是不会出席喜宴。在她看来,满堂宾客皆是知晓这桩婚事底细的权贵,她这把年纪实在丢不起这个脸,当即扶着嬷嬷的手转身离去。
厅中气氛顿时凝滞。苏柔瞥向苏蓁,轻声问道:四妹妹给媚儿备了什么添妆?
不过寻常珠钗。苏蓁语气疏淡。
苏柔碰了个软钉子,虽心中恼恨,碍于苏战夫妇在场只得强笑着退到陈若秋身旁。
苏瑞适时开口:大哥,恒哥儿既已回府......
恒哥儿回来与我有何相干?苏战挑眉,我们大房的蓁儿和晟儿尚且顾不过来,哪有余力操心三房子嗣?倒是二弟你该多帮衬些,毕竟血脉相连。他话说得恳切,字字却如绵里藏针。
这看似憨厚的武将实则舌绽莲花,当年靖安侯赵博与他斗嘴几十年都占不到半分便宜。此刻江慕云已掐得掌心发白——二房子嗣单薄始终是她的心病,苏瑞虽对她情深,老夫人却早因她无所出而屡屡欲为苏瑞纳妾。苏战这番话,分明是往她心窝里捅刀子。
“弟妹也该多顾着自家才是。”薛北棠含笑接话,“柔儿转眼也要议亲,若没有兄弟在朝中帮衬,终究孤单了些。”她语气温软,字字却似春雨敲窗,悄无声息地浸透人心。
苏蓁垂眸掩去笑意。父母虽不擅后宅机巧,战场上磨砺出的敏锐却让他们总能直击要害。二房这招祸水东引,反倒被四两拨千斤地挡了回去。
“妹妹随我去取添妆吧。”苏晟轻拍苏蓁肩头。她会意颔首,与众人别过便随兄长往西院去。
刚转过回廊,苏晟便压低声音:“苏恒看你的眼神带着杀气。”
“我看出来了。”
“他定是查清了来龙去脉。”苏晟眉头紧锁,“此人最善暗中布局,又睚眦必报。只怕要为苏媚出头……这些时日你且留在府中,莫要外出。”
苏晟对苏恒打从心底里透着股敌意,这感觉没什么缘由,其实苏晟和苏恒从未有过争执,可苏晟就是看苏恒不顺眼,或许有些人打从一开始就相克血脉。
“哥哥,要是他真存了心要对付我,就算我躲得再严实,他也总有办法找上门来,再说了,他又能奈我何?您放心,既然他是个这般谨慎的人,断然不会随便找个人对我下死手,说到底,无非是想用些计谋罢了。”论起用计,谁又能比得过死过一次、早已看透人心的她?
“小妹,你年纪还小,不明白有些事情远比你想的要凶险得多。”苏晟的语气更急了,“苏恒根本不是什么善茬,你这般掉以轻心,迟早要吃大亏的!”
“哥哥您就放宽心吧,”苏蓁抬眼看向苏晟,眼神里带着几分笃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真要是出了什么事,不是还有哥哥您在吗?”她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心中却藏着一句话没对苏晟说——有些账,她早该跟苏恒好好算算了。
前世的血债尚未偿还。苏晟之死绝非意外,不论二房三房,所有牵连者都休想逃脱。即便苏恒按兵不动,她也绝不会放过他。
这不过是讨还孽债的开始。
东院淑新内,吴淑娴见到长子瞬间泪如雨下。多日来的惶恐无助尽数倾泻,她伏在苏恒肩头哽咽难言。连始终木然的苏媚见到兄长,死寂的眼底也泛起微光。
苏恒轻抚妹妹发顶,苏媚突然地哭出声来:二哥为何不早些回来......
母女二人的悲泣在喜房中回荡,凄楚得如同丧仪。苏恒眸中戾气翻涌——他自幼视大房为莽夫,那个蠢钝如猪的堂妹更似乡野村姑。如今这草包竟将母亲妹妹逼至绝境,于他而言不啻于宣战。
吴淑娴在书信中早已将前因后果道明。在苏恒看来,纵然母亲的计策不算周全,但苏蓁能全身而退甚至反将一军,确实出乎他的意料。
母亲不必再哭。苏恒神情未见波澜,眼泪解决不了问题。
恒哥儿,吴淑娴紧攥他的衣袖,你向来最有主意,定能救你妹妹脱困的,是不是?
苏媚也泪眼朦胧地望来:二哥救我...这本不该是我的婚事...她对这位兄长既敬且畏,可自幼被欺负时,总是苏恒用最刁钻的方式为她讨回公道。此刻这根救命稻草,她必须牢牢抓住。
不能。苏恒语气冷硬如铁,婚事已定,没有转圜余地。不能因一人任性连累全族。这桩亲事——妹妹非结不可。
苏媚应声瘫软在地,绝望的呜咽自喉间溢出。精心描画的妆容被泪水浸染成混沌的色块,她却浑然不觉。
当真……无路可走了?吴淑娴声音发颤。
亲事虽不可逆,但我苏恒的妹妹岂容他人算计。他眸中寒光乍现,苏蓁突然开窍,若非背后有高人,便是隐忍十数年。若是后者……他轻笑一声,倒令人毛骨悚然。
那贱人邪门得很!恒儿,绝不能留她!吴淑娴指甲掐进掌心,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
眼下动不得她,无非是因大伯坐镇。听闻他们要留京半年——恒儿瞥向瘫倒的妹妹,正好一网打尽。
吴淑娴打了个寒颤,却仍咬牙道:定要叫她付出代价!
自然。恒儿唇角勾起残忍的弧度,靠山既在,便连山带人一并铲除。待大房尽数湮灭,独留苏蓁一人……他慢条斯理地抚平袖口褶皱,那才叫有意思。。
他唇角的笑意如毒藤般缓缓蔓延。
喜房内不得不重新上妆。喜婆惊异地发现,此刻的苏媚眼中竟有了活气,虽仍憔悴,到底不再像个提线木偶。
当苏柔与苏蓁前来送添妆时,苏媚甚至对她们扯出个笑容。因有孕而浮肿的面庞被脂粉覆盖,却掩不住眉宇间的枯槁。那笑意非但未见娇艳,反透出几分狰狞。
大姐姐定要保重。苏柔眼眶微红。
自然。苏媚哑声应道,目光转向苏蓁时骤然淬毒,四妹妹的,我必当加倍偿还。
虽在笑,话里的阴戾却让苏柔打了个寒颤。
恭候大驾。苏蓁浅笑莞尔。
余下的流程皆草草而过。苏老夫人始终未曾露面,苏媚只能与吴淑娴作别。这桩不光彩的婚事让苏家上下如坐针毡,连喜庆的仪式都透着难言的窘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