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语调淡得像浸了秋霜,唯有句尾那丝轻叹染着惋惜,却让满室空气都冷了几分。缪菲羽听得心头一紧,他早听闻顺亲王折磨女子的手段阴狠,可从没人像苏蓁这样,把细节说得如此清晰——刀刃见血的杀戮易,要让人生不如死地熬着,才是真的残忍。
那两位方家妹妹,分明以为逃出了地狱,揣着报仇寻亲的念想咬牙活着,却不知自己的希望早被人攥在掌心把玩,她每一次挣扎、每一分期待,在顺亲王眼里都不过是逗乐的戏码。
这话落定,方家兄弟瞬间没了声息。方纪年忽然抬手按住额头,压抑的呜咽渐渐变成痛苦的嘶吼,那声音像被困住的困兽在哀鸣,连旁侧的缪菲羽都忍不住皱紧眉,投去同情的目光。
苏蓁望着他,心底泛起一声微叹。曾几何时,苏家那对姐妹也是锦衣玉食的娇客,日子过得像浸了蜜,本该是一世顺遂的有福人,可后来的境遇却比寻常百姓家的女儿还要凄苦。容貌出众从不是错,方家这对姐妹,又何错之有?
“苏姑娘……”方纪海比弟弟沉得住气,此刻声音却也发颤,“您说的这些,可有凭据?眼下,终究只是您一人之言啊。”再沉稳的人,遇上不愿接受的真相,也难免要找些借口逃避,仿佛这样,就能不必面对那刺骨的现实。
“要验证此事并不难。”苏蓁语气平静,“你们的妹妹尚在人间,但顺亲王府戒备森严,若贸然前往只会打草惊蛇。不如先设法掳来府中负责采买的下人,打听是否真有一位负责马桶的女子。是不是令妹,一问便知。”
话音未落,陈家兄弟身形俱是一震,脸上血色尽褪。缪菲羽暗自摇头,苏蓁说得如此详尽确凿,此事怕是八九不离十了。
方纪年猛地抬首,双目赤红地瞪向苏蓁:“你既早知此事,为何见死不救?明知她身陷火海却冷眼旁观,反倒在此从容买卖消息,你……”他重重一掌击在案上,“何其冷血!”
“纪年!”方纪海厉声喝止,转向苏蓁抱拳道,“苏姑娘见谅,我弟一时情急失言,还望海涵。”话虽客气,眼中那一抹难以掩饰的责难却未逃过苏蓁的眼睛。
静默片刻,苏蓁不怒反笑:“方公子以为我该如何相救?我一介弱质女流,有何能耐从亲王宅邸救人?是要我不顾性命擅闯王府,还是像她姐姐那般以命相搏?”她目光清亮如霜,“今日不妨把话说开,若那是我的至亲,我自当拼死相救。但于我而言,她不过是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敢问方公子,你可会为一个不相干的人以命相搏?若你当真如此,我敬你是条好汉。可惜我生来胆小怕事,心胸狭隘,要我无缘无故做好人——凭什么?”
她语速字字如刃,竟将方家兄弟堵得无言以对。缪菲羽在一旁微微张口,敏锐地察觉到方才的苏蓁似乎真的动怒了。
这番话里带着尖锐的讽刺——若世间人人都肯为不相干的人赴汤蹈火,这世道又何来这许多艰难?苏蓁不过一个弱女子,又凭什么非要她担起救人的重任?
苏蓁冷冷注视着对面二人,方才确实有些失控了。如今她最厌恶的,便是旁人用“大义”来胁迫她。前世她为了百姓,甘愿出使西域,归来后等到的却是帝王的冷眼相待;苏家为江山社稷鞠躬尽瘁,换来的竟是满门覆灭。凭什么总要他们付出?凭什么她非要当什么救世主?方家姐妹固然可怜,可当初她在冷宫中走投无路,连亲生骨肉都保不住时,谁又曾对她施以援手?
这世道,再难的路终究要自己走。没有人天生就该为他人负重前行。
方纪年沉默良久,终于哑声道:“方才是在下失言……苏姑娘,对不住。”
苏蓁缓缓平复心绪,淡淡道:“我知道的,已经都说完了。”
“我们相信苏姑娘所言。”方纪海接过话,“眼下最要紧的是确认舍妹下落。若能寻回她,方家定当重金相谢。”
“酬金之事不必再提,我早说过只为结一份善缘。”苏蓁目光沉静地看向二人,“不过……另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苏姑娘但说无妨。”方纪海郑重抱拳。
“顺亲王此人心胸狭隘,睚眦必报。方家家业虽大,终究难与皇亲国戚正面相抗。”她微微一顿,“若我猜得不错,二位不仅要救出令妹,更想为姐妹二人讨个公道罢?”
兄弟俩交换了个眼神,方纪年压着心头的恨,直言道:“这仇,断无化解的余地!我们方家与顺亲王府早就是死敌,这笔血债,拼了命也要讨回来。”
“就算你们不主动寻仇,只要把方家妹妹救出来,顺亲王也定会查到你们头上——横竖都要和王府对上。依我看,不如斩草除根,要想彻底没了后顾之忧,就得把顺亲王府一锅端了。”
“苏姑娘的意思是……”方纪海眉头拧起,语气里带着几分不确定。
“江湖门派路子广,交游的英雄好汉也多。顺亲王府虽顶着亲王的名头,可真要论实力,想让它满门覆灭,倒也不算难事。”“满门覆灭”四个字刚落,一旁闲坐的缪菲羽猛地呛了口茶水,咳得脸色发红。他看向苏蓁的眼神满是震惊——一个年轻姑娘,竟能这般云淡风轻地说出满门覆灭之语,实在让人脊背发寒。
方家兄弟也愣住了。方纪年细细打量着苏蓁,心底忽然窜起一股凉意。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见过不少狠角色,可眼前这姑娘的狠绝,竟让他都觉得心惊——轻描淡写一句话,就要让对方断子绝孙,这份狠辣,实在少见。
可冷静下来一想,他们又觉得苏蓁的话在理。只要留一个活口,就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早晚都会查到江南方家,到时候还是会引火烧身。
“要让王府断了根,倒也不是做不到。”方纪海苦笑着摇头,语气里满是顾虑,“可这事要是惹怒了皇上……”作为兄弟,他们恨不得将顺亲王碎尸万段,也有能力办这事;可方家还有一大家子人,老的老、小的小,一旦被皇室迁怒,总不能让整个方家跟着陪葬。
“我有法子让皇上不追究此事,就看你们有没有胆子,把顺亲王的老巢给抄了。”苏蓁语气平静,却透着不容置疑的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