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文轩耷拉着脑袋,不情不愿地收回了探向里院的手。他早听说今日是苏老夫人的寿辰,那可是苏蓁的祖母。这阵子在书院总没见着苏蓁,他心里一直记挂着,便特意寻了机会过来,想趁寿宴见她一面,可从头到尾,苏蓁的身影都没出现过。
旁人说苏蓁染了病,不便出来见客,楚文轩却仍按捺不住心思。平日里没什么玩伴,旁人总笑他圆呼呼,唯有苏蓁待他和气,在他心里,早已把苏蓁当成了最要好的朋友。
另一边,女眷们的宴席上,林夫人端着酒杯笑盈盈地打趣:“说起来,沈夫人和高夫人,你们俩是不是该一起敬老夫人一杯?毕竟啊……”
毕竟,再过些日子,两家就要结为儿女亲家了。
那层意思虽没人挑明,宴席上的夫人们却都心照不宣。高夫人妆容考究,一身贵气,听了这话只淡淡牵了牵唇角,神色复杂难辨。她自然也清楚,这门婚事不过是双方各图所求,算不得什么良配。苏家若真疼惜自家姑娘,若真如对外标榜的那般正直磊落,压根不会应下这门亲。所谓的坦荡光明,说到底也只是做做样子罢了。这般想着,她看向别处的目光里便带了几分讥诮。
一旁的沈夫人倒显得有些局促。苏家确实门第显赫,能和苏家结亲,于自家而言已是高攀。只是先前的苏蓁实在愚钝,压根担不起主母的担子。直到校场那件事之后,她四处打听,才知苏蓁像是忽然变了个人,性子沉稳了不少,这才动了心思,替儿子去苏家提了亲。
可今日宴席上,她却没见着苏蓁,反倒听闻对方出了病。沈夫人心里顿时犯了嘀咕,若是染上什么难治的病症,那岂不是要耽误儿子一辈子?念头转过,她脸上便不自觉地露出了几分抵触与不甘。
江慕云垂眸轻抚着茶盏,将席间诸人神色尽收眼底。吴淑娴那点心思在她看来如同茶盏里的茶水,透亮得可笑。苏老夫人与三房联手做戏,瞒得过旁人,却瞒不过她这双在深宅浸淫多年的眼睛。不过这般算计于她反倒有利——吴淑娴此刻越是得意,待边关那位大将军回府,这场戏便越是精彩。届时鱼蚌相争,她的柔儿自会如明珠出匣,在乱局中显露出别样光华。
吴淑娴恰在此时举杯起身,罗袖拂过案几时带起一阵香风:这般喜事,妾身也该敬二位夫人一杯。
满堂喧笑中,杨静仪别过脸去,指尖将绣帕绞出几道深痕,连新染的丹蔻掐进丝线里也浑然不觉。
祠堂里的苏蓁遣走了所有仆婢,独自跪在排位前的蒲垫上。她目光落在手边的水漏上,里面的水流所剩无几,她计划好的时辰眼看就要到了。
她从香案上拿起三炷香,点燃后插进香炉,恭恭敬敬地俯身拜了三拜。
就在这时,一阵细碎的声响从角落传来。
前世在匈奴颠沛的那些年,让她养成了半点动静都不放过的警觉。苏蓁立刻直起身,沉声喝道:“谁躲在那里?”
“这警觉性倒不差。”熟悉的声音响起。苏蓁转头,见那红衣少年斜靠在祠堂的侧门边,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待她看过来,少年身形一纵,稳稳落在了祠堂里。
苏蓁眸光微凝,饶是她再镇定,此刻也不免心惊。赵宇宸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擅闯苏府宗祠——赵家与苏家如今势同水火,除非苏瑞他们失了心智,否则绝无可能相邀。此刻祠堂外明哨暗岗少说十余处,他究竟如何避开所有耳目?
“赵世子莫非修了遁地之术?”她终是忍不住将心中疑虑问出了口。
少年闻言轻笑,指尖随意拨弄着供案上垂落的杏黄流苏:“你们府上这些护卫......”他拖长了语调,眼底掠过一丝戏谑,“我便是从他们眼前走过,怕是也无人察觉。”
苏蓁眸光微沉:“赵世子不请自来,所为何事?”
赵宇宸却恍若未闻,修长手指掠过祖宗牌位后的暗格,又轻叩供桌下的榫卯。不过片刻已将祠堂尽数探查,眉宇间却浮起些许失望。
见他这般举动,苏蓁心头疑云渐浓。赵宇宸这般谨慎行事,分明是在寻找某样要紧物件。可将军府究竟藏着什么,值得他这般身份的人甘愿冒险亲自来寻?
“赵世子若信得过,”她忽然出声,“不妨直言所寻何物,或可相助。”
少年倏然转身,他凝眸打量她许久,忽然轻笑:“四小姐果然玲珑心思。不过......”他指尖掠过腰间佩玉,声音里带着若有似无的警告,“有些浑水,还是不蹚为妙。”
苏蓁眸光清冷:“蓁世子白日擅闯宗祠,莫非不算打苏家的主意?”她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暗恼这人防备太严。方才示好本是想套话,谁知他竟半分破绽都不露。
“擅闯?”赵宇宸眼尾微挑,黑色的瞳仁里泛起几分凌厉,“本侯不过是取回自己的东西,何来擅闯之说?”
这话如石子投入深潭,在苏蓁心中激起层层涟漪。她隐约觉得触及了什么关窍,那念头却转瞬即逝,教人无从琢磨。
“倒是你,”赵宇宸环视森严守卫,忽然轻笑,“我原以为这般阵仗是守着重宝,不料竟是看守苏家明珠。”他抱臂倚着朱漆柱,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腰间玉珏,“不知四小姐是犯了何等大错,竟要在这祠堂思过?”
苏蓁凝视着水漏中最后几滴水,声音里凝着冰霜:“赵世子若已尽兴,还请离去。苏家宗祠是清净之地,容不得外人久留。”
这话说得尖利,寻常贵人早该拂袖而去。赵宇宸却低笑出声,指尖掠过供案上将熄的香柱:“本侯确实不该叨扰先灵......”他话锋忽转,“不过比起外人,想必先祖更不愿见自家明珠蒙尘——听说赵家那门亲事,四小姐似乎不甚情愿?”
香灰簌簌落下,他忽然倾身向前,烛光在眸中跃动:“莫非...这桩姻缘另有隐情?”
苏蓁眸光清凌凌地望过来:“愿与不愿,与赵世子何干?”
“沈知南若算良配,你倒算不上贤妻。”赵宇宸忽然俯身逼近,唇角噙着玩味的笑,“这般不识抬举的姑娘,本世子倒是头回见。”他指尖掠过供案上将熄的香柱,灰烬簌簌落下,“莫非...四小姐是心中另有其人?”
苏蓁几乎要冷笑出声,苍白的脸颊因怒意泛起薄红:“赵世子若非要这般自作多情,妾身也无话可说。只提醒一句,有些浑水蹚了,当心湿了鞋袜。”
她这些日在祠堂清减不少,下颌线条愈发清晰,唯独那双明眸燃着灼灼火光。恰在此时,惊蛰捧着食盒闯进来,瞧见红衣少年时惊得退后半步:“您、您怎么...”
赵宇宸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腰间玉珏,笑而不语。
“当他是木头便是。”苏蓁转头问云锦,“交代的事可办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