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一道清越嗓音自身后响起。蓝衣公子悠然执起茶壶,动作行云流水,倒真像是专程来品茗的。
“计划有变。”赵宇宸并未回头,指尖轻叩案几,似在权衡什么。
“嗯?”蓝衣公子斟茶的手微微一顿,“不是早已……”
“陈烨,”赵宇宸忽然打断,“你说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如何?”
“这倒不像你素日作风。”陈烨怔了怔,眼中掠过诧异,“你向来最善韬光养晦,非要十拿九稳才肯出手。今日这般激进,莫非……”他沉吟片刻,“是遇到了什么变故?”
“遇见个不要命的。”赵宇宸唇角微扬,“忽然觉得,陪她赌一把也无妨。”他拂袖起身,红衣袂上若隐若现的金线云纹,在昏暗中流转出细碎星芒。
“你说的该不会是苏家那位小姐吧?”陈烨一语道破,“那日院考场的事我听说了,确实出人意料,但也太过冒险。如今苏战回京,以他的脾性,怕是又要掀起风浪。”
“东西不在苏家。”赵宇宸指尖轻抚茶盏边缘,“我改变主意了。”
“不打算从苏家入手了?”陈烨难掩讶异。
“苏家这潭水太深。”赵宇宸微微摇头。此刻收敛了平日里的散漫,他眉宇间竟透出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生俱来的贵气为他镀上一层朦胧光晕,竟比窗外透进的日光更令人目眩。
“你指的变数是?”
赵宇宸唇角微扬:“萧家与苏家的关系。我有种预感,在大晋未来的棋局上,苏家会成为最关键的变数。”
陈烨面露疑色,却终究选择相信对方的判断:“何以见得?苏战父子虽在军中威望颇高,但朝堂之上……”
“苏家出了个明白人。”赵宇宸慵懒地靠向椅背,“只可惜命运弄人,再清醒又能如何?”他指尖轻叩桌面,“计划调整,另寻他路。”
“你该不会打算——”陈烨神色骤变。
“这些年的隐忍,已经够久了。”赵宇宸眸光渐沉,“往日因着顾忌才步步为营,而今……”他倏然展颜一笑,恰似云破月来,满室生辉。负手立于窗前,声音清越:“陈烨,这戏我演腻了。三日之内,我要落子。”
“可那些牵绊……”
“皆是过眼云烟。”
陈烨长叹一声,再抬眼时已是一片决然:“既然如此,便依你所言。先从朝廷着手,其他暂且按兵不动。你觉得该从谁开始?”
“老规矩。”赵宇宸指尖轻叩窗棂,“投石问路,谁先露头,便拿谁开刀。”袖中忽然触到一物,他拈出那个鎏金药瓶——正是陈烨前日所赠的药,据说能消融世间一切疤痕。
掌心缓缓收拢,再展开时,只见莹白粉末自指缝簌簌而落,粉末纷纷扬扬。
凤凰浴火,唯有焚尽虚伪的平静,才能从灰烬中窥见真实的局面。苏蓁以决绝的姿态斩断后路,那么他呢?
目光掠过窗外那片被高墙切割的天空,这些年来,因着记忆中零星的暖意,他始终维系着脆弱的平衡。而今,是时候亲手打破这僵局了。
他缓缓阖目,长睫如墨蝶栖息,再睁眼时眸中锐意乍现,似淬雪寒刃。
案前铺展的一块域图上,墨迹蜿蜒如龙。从北境苍茫雪原到南疆烟雨楼台,西陲戈壁与东海碧波尽收眼底。而在那万千山河的中央,定京城宛如一枚玉印,稳稳压在整个王朝的命脉之上。
风云际会的时代,从来都不缺逐鹿之人。
他修长的手指轻抚过地图中央,指尖所及之处,仿佛有看不见的涟漪在疆土间荡漾开来。
——这一笔,将要改写整个天下的格局。
苏战夫妇直到日暮时分,才回到府。随他们一同归来的,还有宫里派来的人,押着满满的赏赐。换作往日,这些御赐之物定会归入族中公库,可今日,薛北棠却直接吩咐下人,把那些箱子尽数抬去西院。
宫中赏赐皆是珍品,南北院的仆役们都扒着廊柱,眼巴巴看着箱子从眼前经过。正厅里不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显然,一向把持族中事务的苏老夫人,见此情景动了肝火,正在屋内摔东西撒气。
但苏战是兵戎出身,最不吃撒泼耍横那一套。下人们依旧按吩咐搬运行李,动作干脆利落,没一会儿就全搬妥当了。
苏蓁正坐在案前翻书,看的都是大晋的典章制度与民生典籍。先前丫鬟们为她寻来的琴谱话本,早已被她搁在书架角落,从未动过。
忽然,门外传来洪亮的喊声:“蓁儿!”
苏蓁抬眸转头,就见苏战大步流星走了进来,薛北棠跟在他身后。两人该是刚回府就直接过来了,身上还穿着外出的朝服与裙装。苏晟走在最后,偷偷冲她挤了挤眼,做了个俏皮的鬼脸。
苏蓁起身,微微欠身行礼:“爹,娘,哥哥。”
她这般乖巧的模样,倒让苏战夫妇一时惊讶。从前的苏蓁与他们并不亲近,每每相见说不上几句话便要不耐烦地离开,这般和颜悦色的情形已是许久未见。可那盈盈笑意里,又隐约透着几分若有似无的疏淡——这般细微的变化,旁人或许难以察觉,可作为父母的他们却敏锐地捕捉到了。
苏蓁在心底轻叹。她终究做不出十四岁少女该有的娇憨模样,更无法将前尘往事尽数抹去。上辈子是她连累了苏家满门,如今面对双亲时,那份沉重的愧疚便化作无形的隔阂,教人近乡情怯。
薛北棠只迟疑片刻,对女儿的关切便压过了那点异样。她快步上前握住苏蓁的手,目光殷切地将她细细打量:“蓁儿身子可大好了?若有哪里不适定要告诉娘。”
“让母亲挂心了,女儿无碍。”
“蓁儿,”苏战搓了搓手,那张惯常威严的面容竟露出几分笨拙的讨好,“爹今日从宫里得了好些新奇玩意儿,明日你去库房瞧瞧,但凡看得上眼的都留着。听说那些珠翠头面都是京中最时兴的样式……”
“多谢父亲美意。”苏蓁浅笑,“只是不必急着挑选,暂且将箱笼收进西院库房便是。来日方长,等得闲时再看不迟。”
这话一出,屋内的空气倏然凝滞了几分。
若在往日,苏战带回这些赏赐,总会让苏蓁先挑选心仪之物,余下的再归入公中。他向来这般明目张胆地偏宠女儿,府中也无人敢置喙——毕竟这些都是他用性命在沙场上搏来的功劳。
可从前那个苏蓁,总会推让着让二房三房的堂姐先选,等苏柔苏媚都挑够了,才轮到自己。那时她总与二房三房亲近得如同嫡亲姐妹,这般谦让倒显得理所应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