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周维雄家出来,被腊月的冷风一激,酒意散了大半,但心里那团火却烧得更旺了。陆知行提着那两瓶“退回来”的汾酒,踩着冻得硬邦邦的路面往回走。快到筒子楼时,他远远看见自己宿舍那个窗户下面,有个小小的人影,在背风的墙角来回踱步,不时跺跺脚,呵出的白气在路灯下像一团团模糊的云。
是苏青筠。她穿着一件半旧的藏蓝色棉袄,围着一条红色的毛线围巾,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陆知行心头一热,快步走过去。“青筠?这么冷,你怎么在这儿傻站着?”语气里带着心疼的责备。
苏青筠看见他,眼睛弯了一下,随即又低下头,用脚踢着地上的小石子:“我…我下来透透气,屋里炉子烧得太旺,有点闷。”
鬼才信。这数九寒天的,谁会在外面透气。陆知行看着她冻得通红的鼻尖,没戳穿,只是把手里拎的酒往身后藏了藏——跟姑娘约会提着两瓶酒,像什么话。
两人一时无话,并排沿着筒子楼后面那条冻住的小河沟慢慢走着。脚下是冻得瓷实的泥土和枯草,发出轻微的碎裂声。
“给,”苏青筠从棉猴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塞到他手里,触手冰凉,“拿着。”
陆知行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是几板包着锡纸的药片,一看就是托人从医院弄来的;一双厚厚的、针脚细密的毛线袜;还有一小包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打开,竟然是晶莹剔透的冰糖!这东西可稀罕,光有钱没票根本买不着。
“冰糖?你哪来的票?”陆知行惊讶。
苏青筠抿嘴一笑,有点小得意:“我跟食堂张师傅换的。他小儿子咳嗽,我给了点甘草片和枇杷膏,他就匀了我二两糖票。”她顿了顿,声音低下去,“西北那边干燥,你…你嗓子不舒服的时候含一块。还有这袜子,是我拆了旧毛衣,又搭上攒了半年的工业券才凑够毛线织的,那边冷,脚不能冻着…”
陆知行捏着那包冰糖和柔软的毛线袜,感觉手心沉甸甸的。这哪里是糖和袜子,这分明是她一点一点、费尽心思攒起来的所有牵挂。
“青筠…”他喉咙有些发紧,千言万语堵在胸口。
“对了,还有这个。”苏青筠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又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东西,飞快地塞进他手里。那是一个用红绳系着的、小小的玉如意坠子,玉质普通,却打磨得光滑温润。“是我姥姥留下的…说是能保平安。你…你戴着。”
陆知行握紧那枚还带着她体温的玉坠,感觉心脏被什么东西充满了,胀胀的,又酸又软。他看着她在昏暗光线下泛着红晕的侧脸,和那双映着星光的眼睛,所有的犹豫和不确定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他伸出手,不是去接那玉坠,而是直接握住了她冰凉的手,用自己宽大温热的手掌紧紧包裹住。
苏青筠浑身轻轻一颤,下意识想抽回,却被他握得更紧。
“青筠,”他看着她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清晰,像是在做一个郑重的承诺,“等我从西北回来,咱们就结婚。”
没有浪漫的辞藻,没有山盟海誓,只有这最简单直接的一句话。苏青筠的脸“唰”地一下全红了,一直红到耳根。她低下头,下巴几乎要埋进围巾里,过了好几秒,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轻轻地“嗯”了一下。
手被他攥着,那股暖意从指尖一直蔓延到心里,驱散了腊月所有的严寒。他们不再说话,只是牵着手,在冰冻的河沟边慢慢地走,听着风声,听着彼此的心跳。在这物资极度匮乏、前途未卜的年代,这份相互取暖、彼此等待的情意,比任何钻石都更坚硬,比任何誓言都更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