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洛妮娅坚定的宣言在风雪中回荡,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
“不——!绝对不行!”
一个低沉抗拒的声音紧随其后,像块冰石砸进刚燃起的火堆。是希儿。
她一步踏前,站到布洛妮娅身侧稍前,眉头紧锁。那双紫眸依旧锐利,此刻却盛满深切的忧虑,还有下层区近乎本能的保护欲。她没看布洛妮娅,目光扫过坑边的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沉重:
“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只是觉得没有别的办法。在下层,我们每天都在对小孩子重复同一句话:‘明天会好起来的’—— 谁都知道那是在骗人,但至少能让他们带着希望入睡。”
她顿了顿,仿佛看见寒夜里蜷缩的孩子,声音带着下层区特有的沉重疲惫:“如果把这里的事说出去... 你能想象后果吗?人们会失望的。如果连守护者都无法相信——” 她声音哽了一下,“换做是我,我会不知道自己还能相信什么... 还能相信谁。”
她的质问像冰锥,直刺布洛妮娅决心背后最现实的困境——精神支柱崩塌后的绝望。
坑边,三月七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担忧地看着布洛妮娅和希儿,小脸纠结。先是下意识点头,似乎认同希儿保护孩子的初衷,随即又用力摇头,眉头紧皱:
“为什么非得说谎不可呢... 唉,算了,我弃权!” 她举起手,但大眼睛里是真诚的困惑,“我还是觉得说真话更好... 虽然,我懂你们的难处。” 她看向希儿的眼神里,确有理解和同情,但对“真话”的倾向同样鲜明。
丹恒依旧沉默,目光在希儿和布洛妮娅间快速移动,似在权衡。
星……依然悠闲地“吸溜”了一口意念葡萄汁。有穹在,他什么都懂,完全掌控局面,她觉得自己根本没必要操心。这场决定贝洛伯格未来的争论,对她而言,不过是背景音。
布洛妮娅被希儿这番直指人心的剖析击中了。那描绘的不是歇斯底里,而是信仰崩塌后冰冷的绝望深渊。她脸上的坚定瞬间凝固,眼神剧烈动摇。希儿的担忧,是她这出身高塔的继承者从未在矿洞深处感受过的寒意。她张了张嘴,一时竟无言以对。
穹一直静静听着,金眸平静无波。此刻,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带着旁观者的淡漠,却字字清晰:
“用谎言堆起来的希望,” 他的目光扫过希儿,没有指责,像在陈述一个雪原上常见的事实,“就像小孩子在雪地里堆的堡垒。看着厚实漂亮,太阳一晒,或者轻轻一碰,就塌了。”
他顿了顿,语气平淡却锐利:“把自己活下去的指望,拴在这种一碰就碎的雪堡上,或者系在一个可能犯错、甚至背叛的‘守护者’身上……” 穹微微摇头,像在评价一件极不明智的事,“风一吹,雪堡没了,人摔得更惨。靠别人搭的架子,终究不稳当。”
穹的目光仿佛穿透风雪,落在更远的地方,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冷静:“人活着,终究得靠自己站稳脚跟。看清脚下的雪是实是虚,下面是冰还是坑,心里才有底。摔倒了,是趴着哭,还是自己爬起来接着走……这都是每个人必须面对的路。” 他最后转向布洛妮娅,语气依旧平淡,却将选择的重担清晰地放回她肩上,“至于怎么选,是你的事。”
布洛妮娅浑身一震。穹用最朴素的雪堆比喻,点破了核心——依赖虚假寄托或他人,本身就是最大的陷阱。
这时,希露瓦轻轻拍了拍希儿紧握的拳头。她的声音响起,带着经历背叛与时间沉淀的沧桑,有种奇特的冷静:
“希儿,我明白。你在保护那些孩子,保护下层区那点像雪堆堡垒一样脆弱的‘安稳’。” 希露瓦的目光望向风雪中的城市轮廓,仿佛穿透时光,“我当年……也曾被排除在那个‘只告诉大守护者’的真相之外。他们告诉我,我的研究危险,想法激进,需要被‘保护’起来,也是为了‘稳定’。就像给快散架的机器外壳刷上漂亮漆,假装它没事。”
她自嘲地笑了笑,有痛楚,更多是释然后的透彻:“结果呢?我被放逐,研究被束之高阁。而可可利亚……她独自扛着那个‘真相’,像背着越来越重的壳,最终被压垮,滑向深渊。表面的‘漆’保住了吗?没有。机器从里面彻底烂掉,差点带着所有人完蛋。”
希露瓦转向希儿,眼神真挚有力:“你说得对,真相很残酷,砸碎那个漂亮雪堡会很痛。但希儿,继续用谎言去糊那个迟早要化的雪堡,只会让下面藏着的坑一直存在,直到有人一脚踩空,摔得更狠。” 她的声音带上金属般的质感,“就像我那台老机器,一个坏掉的齿轮,如果不拆开检修、更换,强行运转,最终会毁掉整台机器,连带伤害所有依赖它的人!”
“下层区的坚韧,远超你的想象,希儿。” 希露瓦的声音充满敬意,“他们能在裂界边缘生存,在匮乏中挣扎,靠的不是雪堡幻象,而是实打实的双手、智慧、互助!给他们真相,给他们看清脚下是冰还是坑的机会,给他们共同面对的责任——这才是真正的尊重,也是‘存护’能扎根的坚硬土地。” 她语气更加坚定,“相信他们,就像相信你自己!他们需要的不是一碰就碎的雪堡,而是知道哪里有坑、哪里能站稳脚跟的清醒和力量!”
希露瓦的话,如同暖流,融化了希儿眼中冰冷的忧虑。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希露瓦的经历,她作为“局外人”的痛楚和对“表面光鲜”危害的理解,比任何大道理都有力。她想起了下层区矿工家庭在绝境中互助的身影,想起了明知希望渺茫仍在战斗的地火成员……他们,确实比雪堡幻象更值得依靠,也更需要知道真实的“地面”情况。
布洛妮娅看着希儿松动的表情,心中充满感激和对希露瓦的敬佩。她再次深吸一口气。这一次,她的眼神不再仅有燃烧的决心,更添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感与对未来的清晰认知。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希儿的肩膀——一个充满信任、寻求同盟的动作。
“希儿,” 布洛妮娅的声音沉稳而坚定,领袖气质彰显无遗,“希露瓦说得对,穹也点明了关键。隐瞒和虚假庇护,像堆雪堡,只能好看一时,隐患永存。贝洛伯格的未来,需要所有人看清脚下的土地,无论坚实还是松软。这很痛,但这是唯一的生路。”
她环视众人,最终目光灼灼地投向贝洛伯格:“我会公布一切。星核的诅咒,母亲的……选择,裂界的真相,过去的错误,以及我们现在拥有的、来之不易的‘生机’!” 她的声音在风雪中拔高,充满力量,“我会告诉所有人,存护雅利洛-VI的责任,不再只属于大守护者一人!它属于每一个还在冰原上呼吸、战斗、生活的贝洛伯格人!我们要一起面对寒冷,一起清理裂界,一起重建家园!这条路会很难,但至少,我们走在了真实的土地上!”
布洛妮娅看向希儿,眼神带着询问和邀请:“希儿,我需要你的力量,需要下层区所有人的力量。你愿意……帮我一起,把这个真相,用最稳妥但最清晰的方式,传递给每一个人吗?”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新的力量,“我们需要让大家明白,希望不在别人堆砌的雪堡里,而在我们自己脚下踩实的每一步,和我们共同建造的真实家园中!”
希儿沉默了数秒。她看着布洛妮娅眼中那份沉甸甸的信任和前所未有的清晰方向,想起希露瓦关于“机器”和“雪堡”的教训,还有穹那关于认清现实、站稳脚跟的道理。最终,她紧抿的嘴唇松开,那抹熟悉的、带着倔强的神采重新回到眼中。
她没有豪言壮语,只是对着布洛妮娅,用力地、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哼,知道了。麻烦事。” 语气依旧别扭,但那坚定的点头,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她选择相信布洛妮娅,更选择相信贝洛伯格人,包括她自己,能够面对真实的未来,用双手在真实的土地上,建造真正坚固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