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月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她看着父亲那卑微到尘埃里的身影,看着他曾经执笔赋诗、抚琴作画的手,如今沾满尘土与血迹,一遍遍叩击着冰冷的地面。
前世的绝望与今生的悲愤在她心中翻涌重叠,那股无力感几乎要将她吞噬。
她知道,在这个腐朽的王朝,言语苍白,阻拦无用。上位者听不见弱者的哭泣,看不见底层的血泪。
她所能做的……
乔月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的哽咽,抱着那架灵光黯淡的伏羲琴,一步步走到宫门前那片空旷之地。
她面对着那面象征着最后希望的暗红色登闻鼓,面对着跪地泣血的父亲,面对着无数双或同情、或麻木、或冷漠的眼睛,缓缓席地而坐。
将琴平稳地置于膝上,她闭上了双眼,试图将所有的杂念与悲怆沉淀。
指尖,带着决绝的意味,轻轻落在了那断裂、布满细微裂纹的琴弦之上。
“铮——”
第一个音响起,干涩、嘶哑,如同垂死之人的呜咽,难听至极。
断裂的琴弦如同钝刀,刮过她柔嫩的指尖,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她没有停。
“叮…嗡…”
琴音断续,支离破碎,不成曲调,仿佛生命在绝境中最后的挣扎与不甘,每一个音符都浸满了痛苦。
宫门前的喧嚣似乎被这不成调的悲音奇异般地压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那个抚琴的素衣少女——她身姿单薄,神情却专注与哀戚。
乔万泽的叩首声顿了顿,他艰难地抬起头,浑浊的泪眼望向女儿,嘴唇剧烈地翕动着,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只有滚烫的泪水混合着额上的血污,蜿蜒而下。
其实,他不知道这活着的是乔月还是另外一个。
只是,他知道,他失去了一个女儿……
被三皇子给五马分尸在东街。
乔月呢,她全部的意志,全部积压的情感,疯狂地倾注在这架破损的神器之上。
轩辕月纯真无邪的笑脸,从小和继母争吵到林怡君毫不犹豫挡在她身前那决绝而温柔的眼神……
目光最后定格在父亲此刻一步一叩、血染青石的绝望身影上……
她的手指动了,更快,更重,近乎癫狂地拨弄着琴弦。
“嗤——!”
一根本就有裂痕的琴弦终于承受不住这蕴含着强烈情感的力道,骤然崩断!发出一声刺耳的哀鸣。
琴音戛然而止一瞬。
乔月的指尖染血。
乔月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染血的指尖毫不犹豫地继续在剩余的、同样布满伤痕的琴弦上用力划过!
鲜血,从她被琴弦割破的指尖不断渗出,一滴,两滴……如同断线的红珠,悄然滴落在古朴暗沉的琴身之上。
那血液竟未被弹开,反而像是被饥渴的土地吸收一般,迅速渗入,琴身随之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温润光晕。
一道低沉却异常清晰的琴音,如同投入古井深潭的石子,骤然荡开层层涟漪。
音波中蕴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怆与某种源自灵魂的力量,穿透了尘世的喧嚣,直直敲击在每一个听闻者的心湖之上。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
琴音开始连绵而起,虽依旧不成任何固定的、欢快的曲调,却仿佛自有其魂灵。
它时而低沉呜咽,如慈父丧女、丈夫失妻的剜心之痛,泣血哀鸣;时而高亢如裂帛,宣泄着对强权不公、草菅人命的愤怒质问;时而又在无尽的黑暗中,挣扎着透出一丝缥缈却执拗的希冀之光……
围观的百姓彻底安静了下来,许多人不知不觉已红了眼眶,潸然泪下。他们或许不懂朝堂之上的波谲云诡,但这琴音里最原始的悲恸、最直接的不屈,他们听懂了,感受到了。
那些原本试图驱赶、维持秩序的官兵,也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面面相觑,神色间充满了震撼与复杂。
乔万泽停止了机械的叩首,他瘫跪在地上,仰头望着仿佛在发光(或许是琴身光晕的错觉)的女儿,老泪纵横,无声恸哭。那回荡在天地间的琴声,就是他无法用言语表达的万分悲愤,就是他字字泣血的无声控诉!
宫墙巍峨,沉默地矗立着,那面暗红的登闻鼓寂然无声。
唯有那带着血色与灵魂重量的琴音,如泣如诉,如怨如慕,缠绕在肃穆的宫门之前,久久不散,执拗地叩问着这九重宫阙之内,那至高无上的——天听!
乔月的手指在琴弦上近乎疯狂地飞舞,鲜血早已染红了琴弦,也在她素白的衣裙上晕开点点红梅。她脸色因失血和精力透支而苍白如纸,唯独那双眼睛,亮得惊人,仿佛燃烧着生命的最后火焰,要将自己的魂魄也彻底融入这倾尽所有的琴音之中。
伏羲琴能否因此真正修复尚未可知,但此刻,它正以这种惨烈而神圣的方式,履行着它通灵神器的使命——为蒙冤者发声!为不屈者立言!
就在琴音余韵未绝,众人心潮难平之际,一队盔甲鲜明的官兵护卫着一座官轿,在皇宫正门前缓缓停下,打破了这悲壮的氛围。
最终,大理寺卿来了。
大理寺卿赵一青,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目光锐利而沉静,在这腐朽的朝廷百官中,算是高官里为数不多还能保持本心与风骨的好官。
官兵四散开来,维持秩序。乔月终于停下了拨弦的动作,染血的手指轻轻按在犹自微颤的琴弦上,止住了余音。她抬眼望去,心猛地一沉。
来的不只是大理寺卿赵一青。
他的身后,赫然跟着皇长孙姜天辰,他依旧是一身玄衣,神色冷峻,目光在与乔月接触的瞬间,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而与他并肩而来的,正是罪魁祸首三皇子姜朗枫,他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倨傲与讥诮。
稍后一步的,则是看似一脸敦厚、眼神却难以捉摸的二皇子姜朗渊。
有官兵迅速搬来几张太师椅。姜朗渊率先坐下,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赵大人,既然百姓都在,鸣鼓者在此,不如就在此处,当着众人的面,审理此案,也好彰显父皇的英明,赵大人的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