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东王府的决策迅速化为雷霆行动。既然江南、江北大营已形同虚设,太平军主力便再无后顾之忧。林阳的战略意图明确无比:避开这两个臃肿瘫痪的“巨兽”,以金陵为中心,向整个江南最富庶、最核心的区域展开席卷之势。
这一次,太平军不再仅仅是军事征服,更像是一场政治的清扫与秩序的重建。大军兵分数路,旌旗所指,并非直扑清军重兵屯集之处,而是牢牢锁定那些掌控着江南钱粮命脉的州府要地。
石达开亲率一支精锐,沿运河南下,兵锋直指苏南重镇苏州、常州。韦昌辉则向西横扫宁国、广德,威逼浙江门户杭州。陈玉成在江北取得稳固立足点后,亦派部向南策应,兵压扬州,使得江北大营彻底成为一座孤岛。各支大军之后,跟随着的是大量由左宗棠、冯云山精心选拔和培训的行政官员、农政专员以及黑鸦小队成员。
军事行动往往快得令人眼花缭乱。许多州县官绅听闻太平军来袭,还未见到天兵影子,便已携家带口,卷着细软仓皇出逃,将城池、府库拱手相让。偶有试图凭借团练负隅顽抗者,在太平军犀利的火器和严整的战术面前,也无异于螳臂当车,迅速被碾为齑粉。
太平军每克一城,立刻张贴安民告示,宣布废除清廷苛捐杂税,推行《天朝田亩制度》大纲。黑鸦小队与新任地方乡官紧密配合,迅速清算罪大恶极的贪官污吏、土豪劣绅,将其囤积的粮食、财物分发给贫苦百姓,或是充作军用、政用。
来自安庆、金陵工部的农政专员,带着“天国一号”稻种、新式农具和耕作技术,深入田间地头,指导恢复生产。太平天国控制下的江南,没有出现清廷宣传中的“烧杀抢掠”,反而呈现出一种乱世中罕见的秩序重建景象。运河上,往来的不再是仅供权贵享乐的画舫,而是运输粮食、物资的太平军官船和得到保护的民船;市集里,在太平军维持秩序下,交易逐渐恢复,物价趋于稳定。
这种高效的占领与治理,极大地震撼了江南的民心。许多原本对“长毛”心怀恐惧的士绅商贾,在亲眼目睹了太平军的军纪和新政的实惠后,态度开始从抵触、观望转向默认甚至合作。毕竟,对于大多数普通人而言,能活下去、活得安稳,比虚无缥缈的“忠君”观念更为实在。
消息传回江南大营,张国梁气得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他眼睁睁看着太平军如入无人之境,将他名义上负责防御的苏南富庶之地一一吞并,财赋之源被断,却不敢出营一战。他曾派小股部队试探性出击,结果还没看到太平军主力,就被对方的前哨和活跃的步兵打得丢盔弃甲。他只能一边向朝廷递送“贼势浩大,臣尽力周旋”的奏折,一边加紧搜刮大营周边残存的村镇,苟延残喘,军营内的腐败和颓废愈发严重。
江北大营的琦善、托明阿更是彻底装死,每日只求太平军不要来打他们,哪里还敢主动生事。
紫禁城内的咸丰皇帝,接到江南大片疆土沦陷、两大营畏敌如虎的奏报,再次气得吐血,病情加重。朝堂之上,一片愁云惨雾,再也无人敢轻言“速平发匪”。
……
西湖波光潋滟,映照着杭州城的繁华与焦虑。作为浙江首府,自古以来的东南形胜、三吴都会,此刻已是风声鹤唳。太平军西路大军在韦昌辉的指挥下,连克皖南浙西数城,兵锋已然遥指杭州。城内的官绅百姓,皆知这座天堂之城,已是大战将临的前夜。
与许多望风而逃的州县不同,杭州城内的抵抗意志似乎要坚决许多。浙江巡抚罗遵殿,一个以“忠悃”自诩的官员,早已下令紧闭城门,加固城防,征调民夫,并将城外部分百姓强行迁入城中,实行坚壁清野。驻防杭州的八旗将军瑞昌,也信誓旦旦要与城池共存亡。城内,各种团练武装被组织起来,配合官军巡防守城。
然而,在这看似同仇敌忾的表象之下,早已暗流汹涌。
杭州城巨富,号称“沈半城”的丝绸巨商沈葆,此刻就在自家那座极尽园林之胜的“绦云园”密室内,与几位心腹掌柜和姻亲故旧紧急商议。他手中摩挲着一串温润的紫檀佛珠,眉头紧锁,全无平日的从容。
“诸位,局势已然明朗。罗巡抚、瑞将军虽有守城之志,然城外韦逆大军声势浩大,更兼金陵杨逆坐镇,诡计多端,妖器犀利。杭州……怕是守不住了。”
沈葆叹气道。
一名掌柜忧心忡忡:
“东家,那我们沈家这偌大家业……难道真要玉石俱焚?长毛可是要‘均贫富’的啊!”
另一人压低声音:
“听说苏、常等地,有些与我们交好的世家,并未被长毛赶尽杀绝,只要肯合作,捐献部分钱粮,甚至还能保住部分产业,参与新朝的商贸……”
沈葆眼中精光一闪:
“这正是我召集诸位的原因。硬抗,必是死路一条,沈家百年基业将毁于一旦。投降,或许尚有一线生机,甚至……可能是另一番机遇。”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
“我已通过秘密渠道,与城外太平军的人搭上了线。”
众人皆是一惊。
沈葆继续道:
“他们的条件很明确:杭州城破之日,沈家需带头响应,稳定市面,并提供城内官军布防的详细情报。作为回报,太平天国不仅保障我沈家人身财产安全,更允诺日后将官营的部分丝绸贸易交由我们打理,税率从优。”
室内一片寂静,只有沉重的呼吸声。这是一个巨大的赌博。
良久,一位年长的族老颤声道:
“葆公,这可是……通匪啊!万一朝廷……”
“朝廷?”
沈葆冷笑一声,打断了他,
“朝廷若能保住杭州,我等自然誓死效忠。可如今你看这江南,还有几处是朝廷的乐土?僧格林沁数万精锐灰飞烟灭,江南江北大营形同虚设!我们商人,求的是财,是家族的延续!难道要为了那个连军饷都发不出的朝廷,赔上全族性命和祖宗基业吗?”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种决绝:
“是时候做出选择了。是跟着这艘注定要沉没的破船一起死,还是换一条看起来更有希望的新船?我意已决,为了沈家,赌这一把!”
类似的权衡与密议,在杭州城的许多深宅大院内悄然上演。并非所有人都如沈葆这般果断,但恐慌和对未来的不确定,正在迅速瓦解着看似坚固的城防人心。黑鸦小队布置在城内的眼线,如同无声的蜘蛛,正将这些动摇的丝线,悄然编织向太平军一方。
韦昌辉的大军营帐内,他正听着陈小花派来的联络员汇报城内的最新动向,脸上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笑容。
“告诉沈葆,他的条件,本王准了!让他把杭州城的虚实,给老子摸得清清楚楚!破城之后,少不了他的好处!”
他转身对传令兵喝道:
“命令各部,加紧准备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