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淑景殿暗涌
翌日，天光晴好。林薇依制梳妆，乘着公主规制的车驾，入了那九重宫阙。淑景殿内，暖香融融，与殿外秋日的肃杀恍若两个世界。
崔贵妃一身家常的藕荷色宫装，未戴过多钗环，更显肤白如玉，气度雍容。她亲热地拉着林薇的手在铺着软垫的檀木榻上坐下，面前的小几上摆着几碟精致玲珑的江南点心。
“永嘉此番河南之行，可是受了大惊吓，也立了大功劳。”崔贵妃亲手夹了一块芙蓉糕放到林薇面前的碟中，语气温软，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听说黑风峡那等险地，竟有匪类胆大包天，连神臂弩都动用了，真是无法无天！幸得皇儿与你身边护卫得力，才化险为夷。你与皇儿，可都安好？”
林薇心中冷笑，消息传得可真快。她微微欠身，神色恭谨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后怕：“劳贵妃娘娘挂心。托陛下洪福，殿下与臣女只是受了些惊吓，殿下手臂被流矢擦伤，已无大碍。”
“那就好，那就好。”崔贵妃轻轻拍了拍胸口，仿佛松了口气，随即又蹙起柳叶眉，语重心长道，“只是永嘉啊，有些话，本宫不知当讲不当讲。”
“娘娘但说无妨，臣女洗耳恭听。”林薇垂眸，看着碟中那块晶莹剔透的芙蓉糕。
“你年轻，有魄力，敢想敢干，这是好事。陛下让你执掌银枢司，推行新法，也是看中了你这点。”崔贵妃声音柔和，话语却如绵里藏针，“但这为官处事，尤其是在这长安城里，光有魄力还不够，还需懂得‘分寸’二字。有些事，查清楚了，功在社稷；可若是查得太深，碰了不该碰的东西，只怕……会引火烧身啊。”
她抬起眼，目光似有深意地看向林薇：“河南之事，水落石出，自然是好。可这后续……尤其是牵扯到军中之事，最是敏感。你还年轻，不知其中厉害。这军中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陛下让你不必再管，实则是爱护你，免得你卷入更大的风波，难以脱身。”
林薇心中明镜似的，这是在敲打她，让她适可而止，不要再追查神臂弩和可能涉及的军镇问题。她抬起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与恭顺：“娘娘教诲的是。臣女年轻识浅，只知奉命办事，为陛下分忧，并未想得如此深远。陛下既有安排，臣女自当遵从。”
崔贵妃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见她一副受教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随即又化为更深的笑意：“你能明白就好。本宫也是为你好。你与瑾儿，都是陛下看重的孩子，前程远大，切莫因一时意气，断送了大好局面。”
她话锋一转，又聊起了江南风物、时新首饰，仿佛方才那番暗藏机锋的对话从未发生过。殿内一派和乐融融。
然而，就在林薇品着一口清茶，看似放松之际，眼角余光瞥见一名身着低阶女官服饰、面容普通的宫女，正低头为香炉添香。那宫女动作娴静，并无异常，但当她转身欲退下时，腰间悬挂的一枚小小的、不起眼的铁质腰牌，无意间从裙褶间晃了出来。
那腰牌的样式……林薇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她在“万界宏观视野”调取的唐代军器监相关资料中见过类似的图样！那是军器监下属某个负责兵器维护校验的部门，低级吏员或工匠所使用的标识！虽然略有差异，但核心纹路极为相似！
一个淑景殿的粗使宫女，怎么会佩戴与军器监相关的腰牌？即便是巧合，这也太巧了！
林薇心头剧震，面上却不动声色，依旧含笑听着崔贵妃讲述苏绣的妙处。她状似无意地随口问道：“娘娘殿中的香，清雅不俗，似乎与别处不同，闻之令人心静。”
崔贵妃笑道：“永嘉好灵的鼻子。这是内府新配的‘雪中春信’，用的是岭南的珍品沉香，确实难得。”
“原来如此。”林薇点头，心中却已翻江倒海。那宫女添香时，她分明闻到那香炉中逸出的，除了沉香的醇厚，还有一丝极淡的、类似金属打磨后的腥气，与那日黑风峡弩箭破空时，她近距离闻到的、从弩身上散发出的冰冷铁腥气，隐隐吻合！
这淑景殿，这看似与世无争的崔贵妃，果然与那批神臂弩，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可能，这里就是某个环节的中枢！
离了淑景殿，坐在回府的马车上，林薇的脸色沉静如水，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碎纸片指向朔方，淑景殿宫女疑似与军器监有关，崔贵妃言语间的警告与试探……一条若隐若现的线，似乎正将这些散落的点串联起来。
对方的手，竟然能伸到宫中，伸到皇帝妃嫔的身边，甚至可能染指军器监！这能量，远超她的想象。
回到公主府，她立刻召来程英。
“两件事。”林薇语气急促而凝重，“第一，立刻想办法，秘密查证淑景殿所有宫人，特别是粗使宫女、太监的背景，重点查他们入宫前的经历，是否与军器监、或将作监等涉及工匠的衙门有关联！要快，要隐秘！”
程英虽不明所以，但见林薇神色前所未有的严肃，立刻领命：“是！”
“第二，”林薇压低声音，“让我们的人，想办法接触军器监的人，不必是高层，最好是底层的工匠或小吏，打听一下，近年来，神臂弩的制造、校验、报废记录，可有异常？特别是……与朔方军相关的部分。”
程英倒吸一口凉气：“殿下，您怀疑……”
“我只是怀疑一切。”林薇打断他，目光锐利如刀，“记住，此事比河南案更凶险，务必小心，宁可查不到，也绝不能暴露！”
“属下明白！”
程英离去后，林薇独自坐在书房，指尖冰凉。她原本以为河南案后，可以暂歇一口气，专心推行新法。却没想到，一脚已踏入了一个更深、更黑暗的漩涡。
皇帝的态度暧昧，对手的能量通天，而她手中的筹码，除了那支编号模糊的弩箭和指向不明的碎纸片，似乎并不多。
但正是这种无处不在的危机感，反而激起了她骨子里的斗志。她倒要看看，这笼罩在长安上空的巨大黑影，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