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烨跪在新堆的土坟前,膝盖陷在半干的泥地里,带来一阵冰凉的触感。雨后的乱坟岗弥漫着浓重的土腥气,混杂着远处田埂传来的青草味,倒比昨夜少了几分阴森。那块被他打磨得光滑平整的铁板墓碑立在面前,晨光斜斜地照在上面,反射出冷硬的铁色——没有名字,没有字迹,就像这位来自仙界的修士,最终只能以这样沉默的方式留在这片凡土。
他缓缓低下头,额头抵在微凉的泥地上,完成第一个叩首。泥土的气息钻进鼻腔,让他想起昨夜掌心那阵诡异的灼热,想起梦中谷洪消散前那双充满复杂情绪的眼睛。仙界、神只、背叛、残魄……这些词汇像烧红的烙铁,在他心里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在此之前,他的世界里只有猎虎村的田埂、铁匠铺的火炉和弟弟妹妹的笑脸,而现在,一道裂缝被强行撬开,露出了远比他想象中更广阔、也更残酷的天地。
“咚”的一声,额头再次触地,这是第二个叩首。韩烨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泥土,指甲缝里塞满了湿软的黑土。他想起谷洪最后的叮嘱:“你的血脉很特殊,伪灵根定是假象……”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进死水,在他心里漾开圈圈涟漪。测灵根那天,老道士摇头叹息的模样还历历在目,村里人的议论、父母隐藏的失望,他一直以为自己这辈子注定只能做个普通铁匠,可谷洪的话,却给了他一丝连自己都不敢深究的希望。
最后一个叩首落下时,他的动作格外郑重。额头贴在地上,能清晰地感觉到大地微弱的脉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地下沉睡。他想起那截断骨被掩埋时的重量,很轻,却又重得像压在他心头的责任。谷洪说自己仙精耗尽,只剩最后一缕残魄,是他的血解开了封印,才让对方得以说上最后几句话,留下三部功法。这份机缘来得太过突然,突然到他至今还有些恍惚,仿佛只要睁开眼,就会发现一切只是场荒诞的梦。
可掌心残留的灼热感是真的,脑海里清晰无比的功法图谱是真的,手臂上尚未愈合的伤口也是真的。
韩烨慢慢抬起头,额头上沾着泥土,他却没有去擦。他望着那块无字铁板,轻声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在寂静的乱坟岗里传开:“前辈,我知道您可能听不见了,但我还是想跟您说。”
风从远处的树林里穿过来,吹动他额前的碎发,带着清晨的凉意。周围的杂草上还挂着水珠,阳光穿过云层洒下来,让水珠折射出七彩的光芒,倒有几分像谷洪描述中仙界的景象。
“您留下的功法,我会好好学。”韩烨的声音很稳,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坚定,“《九转玄功》炼体,《聚灵诀》聚气,《天工造物录》炼器……我会一样一样地练,哪怕很慢,哪怕很难。”他顿了顿,想起昨晚尝试运转功法时的笨拙,嘴角忍不住扯出一丝苦笑,“我现在还什么都不会,连引气入体都做不到,刻灵文更是像小孩子涂鸦。但我会坚持,就像学打铁时那样,一遍不行就十遍,十遍不行就百遍。”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冰冷的铁板墓碑。铁锭被他打磨得很光滑,边缘都仔细敲圆了,不会割伤不小心碰到的野兽或路人。“我知道您是大人物,来自紫云阁,见过仙境,闯过神址。埋在这里,实在委屈您了。”韩烨的声音低了些,带着几分歉疚,“但我现在只能做到这些。等将来……等将来我有能力了,一定给您找个更好的地方,一个配得上您身份的地方。”
他不知道“将来”是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真的拥有那份“能力”,但说出这句话时,心里却异常踏实。
“还有您没说完的话……找个好炉,学刻灵文,融器灵……”韩烨把这些话在心里默念了一遍,牢牢记住,“这些我都会记着,慢慢去琢磨,总有一天能弄明白。您说我的血脉特殊,我也会试着去弄清楚,到底哪里特殊。”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望着远处猎虎村的方向。村里已经升起了袅袅炊烟,隐约能听到鸡鸣狗吠,还有孩童追逐打闹的声音。那是他熟悉的世界,是他想要守护的东西。谷洪的出现,像一道光劈开了他原本平淡的人生轨迹,让他看到了另一条充满未知与挑战的路,但这条路的起点,始终是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
“我不会辜负您的传承,也不会忘记自己是谁。”韩烨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泥土,最后看了一眼那座简陋的坟茔和无字墓碑,“前辈,保重。我走了。”
他转身,脚步坚定地向乱坟岗外走去。晨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泥泞的小路上。来时的忐忑和犹豫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使命感。他知道,从今天起,他的生活将不再只有铁匠铺的日常,每个夜晚,当家人睡熟后,他都要独自面对那些晦涩的功法、神秘的灵文,去探索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
这条路注定孤独,注定艰难,甚至可能充满危险。但韩烨握紧了拳头,感受着掌心那若有若无的灼热感,仿佛能从中汲取力量。
风吹过乱坟岗,卷起几片枯叶,掠过那块无字铁板,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像是一声无声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