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烨的指尖停在旧炉那道凹槽上，指腹摩挲着凹凸不平的刻痕，心头那丝异样感愈发清晰。这道痕迹绝非自然形成，倒像是有人用利器刻意刻画，只是年深日久被铁锈覆盖，才变得模糊难辨。他正看得出神，身后传来铁砧撞击的沉闷声响，吴铁匠挥着锤子将一块烧红的熟铁锻打得火星四溅，汗水顺着黝黑的脸颊淌进油腻的围裙里。
“小烨，对着这破炉子瞅啥？”吴铁匠把锤柄往铁砧上一磕，震落的铁屑在阳光下闪烁，“这玩意儿打从十年前就在这儿了，除了占地方，连烧开水都嫌它费炭。”
韩烨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吴叔，这炉子是咱铺子一开始就有的？”
“哪儿啊。”吴铁匠搬过一条木凳坐下，抄起粗瓷大碗灌了口凉茶，喉结滚动的声音在闷热的铁匠铺里格外清晰，“十年前我刚接这铺子那会儿，几个进山采药的药农抬回来的。说是在妖兽山脉外围的乱石堆里捡着的，当时炉子里还塞着半块没烧完的黑炭，看着像是刚被人丢下不久。”
韩烨的目光又落回旧炉上：“药农捡个破炉子回来做什么？”
“谁知道呢。”吴铁匠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那时候镇上刚闹过妖兽袭扰，人心惶惶的。药农说看着像是修士用的东西，说不定是什么宝贝，就巴巴地抬回来想换点钱。结果呢？烧普通炭火吧，没烧半个时辰炉壁就裂了缝，溅得火星子到处都是；换精木炭试试，倒不裂了，可那火力还不如寻常的老铁炉，炼出来的铁疙瘩全是气孔。”
他说着往旧炉那边啐了口唾沫：“后来才知道，这玩意儿压根不认凡火。前几任铁匠折腾了几年，又是浇铜水补缝，又是用泥浆糊炉膛，没一次管用的。最后谁都懒得碰了，就扔在那角落当废料堆了。”
“修士遗弃的……”韩烨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指尖再次触到那道凹槽。谷洪残魄曾提过，修士炼器用的灵炉往往会铭刻灵文，以此引动天地灵气增幅火势。难道这旧炉真是……他强压下心头的悸动，装作随意地问：“吴叔，当年那药农说没说，发现炉子的时候，周围还有别的东西？”
“好像……有个破布包吧？”吴铁匠挠了挠头，回忆的神色带着几分不确定，“记不太清了，毕竟十年前的事儿了。那布包烂得不成样子，里面除了几块碎骨头，好像还有片刻着字的木牌，当时觉得晦气，让我随手扔灶里烧了。”
韩烨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刻字的木牌？难道是记录灵炉用法的手札？他定了定神，弯腰从炉底捡起一片卷曲的锈铁：“这炉子看着倒挺厚实，说不定是用什么好材料做的。”
“好材料？”吴铁匠嗤笑一声，站起身踹了炉身一脚，沉闷的响声里夹杂着铁锈剥落的脆响，“要是好材料，能被人扔在荒山野岭？依我看，就是哪个穷酸修士用废了的破烂，连当个法器都不够格，才随手丢了的。”
他拍了拍韩烨的肩膀，铁掌上的老茧硌得人生疼：“你小子最近老琢磨这些没用的，不如多练练锻打手艺。下个月清风镇赶集，咱铺子得赶制一批农具，到时候有你忙的。”
韩烨“嗯”了一声，目送吴铁匠转身去处理铁料，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焦着在旧炉上。夕阳透过铁匠铺破损的窗棂斜照进来，在炉身投下斑驳的光影，那道凹槽在光线折射下，隐约显露出几个扭曲的符号轮廓。
他蹲下身，借着最后一点天光仔细辨认。那些符号笔画古朴，既不像镇上学堂教的楷书，也不像药铺账本上的潦草字迹，倒像是某种……图腾？韩烨忽然想起《天工造物录》扉页上的几处模糊印记，当时只当是印刷不清，此刻想来，竟与这凹槽里的刻痕有几分相似。
“修士遗弃的灵炉……”韩烨用指甲轻轻刮去凹槽边缘的浮锈，指腹传来冰凉坚硬的触感，与寻常铁器的温润截然不同。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不是第一个发现这旧炉异常的人——那些前几任铁匠，那些试图修复它的人，是不是也察觉到了什么？只是他们没有《天工造物录》作指引，没有谷洪残魄的提点，最终只能把它当成一件废品。
暮色渐浓，铁匠铺里亮起昏黄的油灯，火苗在穿堂风里微微摇曳，将旧炉的影子拉得很长。韩烨站起身拍了拍裤子，心里已经有了决定。不管这旧炉是不是真正的灵炉，不管那些刻痕是不是所谓的灵文，他都要试一试。谷洪说过，炼器之道，始于器物，终于本心。连眼前的炉子都不敢探究，还谈什么成为炼器师？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口蒙尘的旧炉，仿佛能透过层层铁锈，看到里面沉睡的秘密。夜风从门缝钻进来，吹得油灯忽明忽暗，旧炉黝黑的炉膛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等待被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