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烨倒在床上时，意识已经模糊得像被雨水泡软的棉絮。林黎给他擦身时的絮语、草药刺鼻的苦味、窗外渐小的雨声，所有声音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水膜，朦胧而遥远。他甚至没力气去想乱坟岗那截诡异的断骨，也顾不上琢磨掌心残留的灼热感，只觉得眼皮重得像是被铁砧压住，连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疲惫。
“哥，你今天咋累成这样？”小妹韩玲端着没喝完的药碗站在床边，小脸上满是担忧。她的声音像根细针，勉强刺破了韩烨意识外层的混沌，却没能让他睁开眼。
“让你哥睡吧，”林黎轻轻拉过妹妹，将手指搭在韩烨的额头上试了试温度，“没发烧，就是累狠了。今天修犁头忙到半夜，还摔了那么一跤，能不累吗？”
脚步声渐远，房门被轻轻带上，最后一点光亮也被隔绝在门外。黑暗像潮水般涌来，瞬间淹没了韩烨的感知。他以为等待自己的会是无梦的沉睡——就像过去无数个劳累的夜晚那样，头一沾枕便能睡到天亮，连翻身都极少。可这次不同，意识沉入黑暗的瞬间，他并没有感受到平日的安稳，反而像坠入了一片无底的深渊。
没有地面，没有墙壁，甚至没有上下左右的分别。韩烨“站”在一片混沌之中，四周是翻滚不休的灰色雾气，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透明感，能隐约看到雾气深处更浓重的阴影在缓缓流动。脚下空无一物，他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站着”，这种违背常理的体验让他心头莫名一紧。
他想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脚，却发现脖颈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固定住，只能保持平视。他想挪动脚步，身体却纹丝不动，仿佛整个身躯都变成了意识的幻影，失去了实体的掌控权。恐慌像藤蔓般悄悄爬上心头，韩烨张了张嘴，想喊出声来——喊林黎，喊弟弟妹妹，哪怕只是发出一点声音来打破这死寂也好。
可喉咙里像堵着一团滚烫的棉絮，无论他怎么用力，都发不出任何声音。连呼吸都消失了，他感觉不到胸口的起伏，却也没有窒息的痛苦，这种剥离了生理本能的状态，让他越发清晰地意识到：这不是现实，也不是普通的梦境。
普通的梦总有逻辑可循，哪怕荒诞不经，也能找到现实经历的影子——比如梦见自己背着千斤重的铁块在田里奔跑，那是白天打铁太累了；梦见测灵根时测出了极品灵根，被仙师奉若上宾，那是心里藏着的念想。可眼前这片混沌，却纯粹得不含任何现实的碎片，仿佛是从天地初开时就存在的虚无。
灰色的雾气开始旋转，速度由慢渐快，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韩烨感觉自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随着旋涡缓缓转动，却又始终停留在漩涡的中心，纹丝不动。雾气流动的声音渐渐清晰，不是风声，也不是水声，倒像是无数人在低声呢喃，那些细碎的声音汇聚在一起，模糊不清，却带着一种古老而苍凉的韵味，仿佛在诉说着什么被遗忘的秘密。
他努力想分辨那些呢喃的内容，耳膜却像被蒙上了一层薄纸，所有声音都变得含混不清。越是想听清楚，心头的烦躁就越盛，那种无力感比在乱坟岗摔进泥里时更加强烈——至少那时他还能挣扎，还能感觉到疼痛，而现在，他像个被线操控的木偶，连表达情绪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旋转的雾气突然慢了下来，旋涡中心的灰色开始变淡，露出一片更加深邃的黑暗。韩烨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那片黑暗吸引，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从黑暗中苏醒，正缓缓地向自己靠近。
不是具体的物件，也不是凶猛的野兽，而是一种……存在感。就像平静的水面下潜伏着一条巨鲸，你看不到它的全貌，却能从水流的震动中感知到它庞大的身躯。那股存在感越来越强，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压，让韩烨的意识都开始微微颤抖。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却本能地觉得，即将出现的东西，会彻底改变这一切。
雾气彻底停止了旋转，像被冻结的潮水般悬停在四周。那片深邃的黑暗中，终于有了动静。一点微光亮起，起初像远处的星火，微弱而朦胧，随后渐渐扩大、清晰，最终凝聚成一个模糊的轮廓，在黑暗与混沌的交界处，缓缓显现。
韩烨的意识高度集中，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一种纯粹属于意识的悸动，正在随着那个轮廓的清晰而不断加速。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是乱坟岗的鬼魅？是那截断骨的幻象？还是……别的什么更不可思议的存在？
在这片没有时间流逝的混沌空间里，那个轮廓终于彻底挣脱了黑暗的束缚，向着韩烨缓缓走来。雾气自动向两侧退开，让出一条通路，仿佛连这天地初开般的虚无，都要对其表示敬畏。
韩烨的意识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清醒，他“睁”大眼睛，牢牢地盯着那个越来越近的身影，等待着答案的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