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草长莺飞。吏部调令抵达涿县,着萧景珩交接公务,回京述职。消息传出,涿县百姓自发聚集于县衙之外,万民伞、功德牌匾络绎不绝,更有耆老跪伏于地,涕泪交加,恳请青天大老爷留任。萧景珩一一扶起,温言抚慰,言皇命难违,嘱托继任者必当延续善政。交接之事,他办得一丝不苟,将一年来整理的户籍、钱粮、刑名、工程等卷宗册簿,分门别类,条目清晰,与新任知县交割明白,尤其叮嘱水利维护与新粮推广之要务,可谓仁至义尽。
离县之日,万人空巷,送行百姓绵延数里,哭声载道,其情其景,感人肺腑。萧景珩轻车简从,拜别父老,踏上了返京之路。回望那渐渐远去的涿县城郭,他心中并无多少离愁,唯有沉淀下来的沉稳与即将面对新挑战的冷静。
重返阔别年余的京师,景象依旧繁华,然萧景珩的心境已大不相同。昔日他是初入翰林的清贵词臣,如今则是携着实打实政绩的地方干吏。他并未急于拜访故旧,先是安顿于青鱼巷旧宅,闭门谢客,将涿县一年的施政得失、民生利弊、钱粮数据、工程概要等,细细梳理,准备面圣述职。
不几日,宫中传旨,召萧景珩于御书房觐见。
再入皇城,穿过重重宫阙,踏入那庄严肃穆的御书房时,萧景珩心境平和。书房内,元景帝并未端坐龙椅,而是站在一幅巨大的舆图前,似在沉思。见萧景珩进来,他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
“臣萧景珩,叩见陛下。”萧景珩依礼参拜,声音沉稳。
“平身。”元景帝抬手虚扶,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带着审视与些许欣慰,“一载未见,景珩倒是清瘦了些,看来这地方官,确是不易。”
“为陛下分忧,乃臣本分。”萧景珩恭敬答道。
元景帝点点头,示意他近前,指向舆图上涿县的位置:“涿县之事,周秉正的折子,朕仔细看过了。一年之内,能有如此局面,你,功不可没。今日召你前来,不必拘礼,朕想听听,你这父母官,是如何做的。”
这便是要考较实务了。萧景珩心领神会,从容不迫,开始详细禀报。他并未空谈政绩,而是从涿县去岁水患后的凋敝现状说起,讲到如何整顿吏治、惩贪肃劣以立威;如何采用“以工代赈”之法,组织流民兴修水利,既解决民生,又根除水患;又如何顶住压力,引入新粮,改进农技,提高产量,安定民心。他言语简练,条理清晰,数据详实,尤其对钱粮收支、工程用工、新粮推广的具体细节,了如指掌,如数家珍。
元景帝听得十分专注,不时插言询问。当听到萧景珩谈及如何设计扳倒劣绅张员外,将其家产充公用于民生时,元景帝眼中闪过一丝激赏;当听到新粮收获,百姓仓廪渐实,甚至有余力发展副业时,他更是频频颔首。
“哦?你说那‘地瓜’,亩产竟能达二十石以上?”元景帝对此尤为关注。
“回陛下,确是如此。此物耐瘠薄,不择地,且浑身是宝。臣已令涿县留足种粮,若陛下有意,或可在京畿乃至北方适宜之地,逐步推广,于备荒济民,大有裨益。”萧景珩趁机建议。
“善!此乃利国利民之大事!”元景帝抚掌,“你于涿县,不仅安了一方百姓,更为朝廷探出了一条新路。”
君臣二人一问一答,不知不觉便过了大半个时辰。元景帝对萧景珩的务实、干练、思路清晰以及对民情的深入了解,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他原本就对萧景珩抱有期望,此番述职,更觉此子确是经世之才,非徒有虚名。
问询既毕,元景帝沉吟片刻,开口道:“你在地方历练一番,增长才识,朕心甚慰。如今回京,当有更重要的担子交予你。”他顿了顿,道,“户部掌管天下钱粮赋税,乃国之命脉。近年来,漕运、边饷、赈灾等项,开支浩大,亟需精干得力之人,去芜存菁,厘清账目,提高效能。朕意,擢升你为户部云南清吏司主事,秩从六品。你于涿县理财安民,颇有章法,望你到了户部,能一如既往,实心任事,替朕分忧。”
户部主事!虽品级只是从六品,但户部乃实权要害部门,主事一职更是具体经办各项核心事务的关键岗位,非皇帝信重之人不能担任。尤其云南清吏司,涉及边陲钱粮、可能还有矿产等务,虽看似不如浙江、江西等司显赫,却也事务繁杂,更能锻炼人。此任命,显然是元景帝对萧景珩能力的充分肯定和有意栽培。
萧景珩心中明了,立刻躬身谢恩:“臣萧景珩,谢陛下隆恩!必当竭尽全力,不负圣望!”
“嗯,”元景帝满意地点点头,“去吧。到部之后,多看多学,谨慎行事。若有难处,可直接禀报于朕。”
“臣,遵旨!”
退出御书房,春日暖阳照在身上,萧景珩深吸一口气。涿县的一年,已成为他仕途上坚实的垫脚石。如今,他重返权力中心,踏入的是更为复杂、也更为广阔的天地。户部主事,这个新起点,意味着新的机遇,也预示着更严峻的挑战。赵崇明一党,绝不会让他安稳履职。前方的路,注定不会平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