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来暑往,秋收冬藏。自萧景珩踏足涿县,已近一年光景。这一年,对于这片饱经水患与盘剥的土地而言,堪称翻天覆地。去年此时,还是满目疮痍,民生凋敝;而今,虽仍是北地寒冬,天地间却已然透出一股蓬勃的生机与沉淀下来的安宁。
变化是具体而微的,渗透在涿县的每一寸土地上,每一个百姓的生活中。
水利之功,泽被深远。 去岁冬日组织民夫疏浚加固的清水河、柳条沟等河道,在今夏汛期经受住了考验。雨水丰沛,却再无泛滥成灾之忧。河水沿着新修的沟渠,驯服地灌溉着两岸田地。沿岸村庄的百姓,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不再闻雨色变。昔日被淹的低洼地,水退后经过整治,部分已重新垦殖,长出了绿油油的冬小麦。
新粮之利,仓廪渐实。 红薯与玉米的推广,已从最初的试种点,如星火燎原般遍及全县。收获时节,家家户户的院落里,堆满了金黄的玉米棒子和红皮大地瓜。那甘甜软糯的烤红薯,那金黄喷香的玉米粥,成了寻常百姓餐桌上常见的食物。粮价应声而落,昔日张员外之流靠囤积居奇牟取暴利的日子一去不返。县衙设立的义仓,也因新粮的高产而有了充足的储备,足以应对可能的灾荒。百姓脸上菜色渐褪,多了几分红润与踏实。田间地头,老农们谈起“萧老爷带来的金疙瘩”,无不感激涕零。
吏治之清,政令畅通。 自张员外倒台,赵德明被查办后,县衙风气为之一肃。萧景珩订立的新规得以严格执行:钱粮出入定期公示,工程营建预算公开,讼案审理依律公正。周正、李实等实干之吏得到重用,兢兢业业。胥吏们再不敢如以往那般吃拿卡要,欺压百姓。民间纠纷,往往能在乡老调解下解决,即便告到官府,也能得到相对公正的裁决。涿县百姓第一次感受到,“官府”二字,并非只是催税抓丁的虎狼,亦可为民做主。
民生之复,百业渐兴。 随着粮食充足、社会安定,民间活力开始复苏。有农户利用剩余的粮食和红薯藤蔓发展起猪羊鸡鸭养殖;有手艺人重操旧业,编织、打铁、制陶等小手工业渐渐恢复;县城集市也日益热闹起来,南来北往的客商发现涿县秩序井然,也愿意前来交易。萧景珩还鼓励兴办乡学,由县衙出资补贴,让贫寒子弟也有机会识字明理,虽规模尚小,却是一个美好的开端。
这一年,涿县的户口册上,因流民回归和新生人口,增加了近一成;县库征收的税赋,因田亩恢复、商贸稍兴,竟比去岁水患前还有所增长,且征收顺利,少有拖欠;积压的旧案基本清理完毕,新发讼案大幅减少。
年终考绩之时,州府派来的考核官员深入乡里,所见所闻,皆与往年迥异。百姓交口称赞父母官,田亩水利焕然一新,库府账目清晰明白。考核评语上,赫然写下了“政绩卓异,治绩斐然,民安物阜,考评为优”的极高评价。
这一切,自然逃不过时刻关注萧景珩动向的周秉正御史的耳目。他怀着欣慰与赞赏的心情,将涿县一年来的巨变,尤其是萧景珩如何整饬吏治、兴修水利、推广新粮、造福一方的具体举措与显着成效,详细整理成奏疏,上达天听。奏疏中,他盛赞萧景珩“年少老成,实心任事,不拘成法,锐意革新,以一己之力,活一县之民”,并指出其治理经验“于灾后重建、地方治理颇有借鉴之处”。
通政司将这份奏疏呈递至御前时,元景帝正在批阅各地岁末奏报。当他看到周秉正关于涿县的奏章时,不禁放下朱笔,仔细阅读起来。看着奏疏中描述的涿县新貌,想到一年前那个在赏菊宴上才华横溢、却主动请缨外放的年轻人,元景帝脸上露出了极为满意的笑容。
“好!果然没有辜负朕的期望!”元景帝抚掌轻叹,对随侍的司礼监太监道,“萧景珩此子,确是栋梁之材!翰林院中,他是诗文翘楚;放至地方,他便是干练能臣!不恋京华,不畏艰苦,实心为民,殊为难得!”
次日朝会,元景帝特意在群臣面前提及此事,对萧景珩在涿县的政绩给予了公开褒奖,言其“勤勉王事,卓有成效,堪为州县官员之表率”,并命吏部记录在案,以示嘉勉。圣意虽未明言下一步如何安排,但这份来自最高统治者的肯定,无疑为萧景珩的仕途增添了极其厚重的一笔资本。
消息传回涿县,百姓闻之,无不欢欣鼓舞,深感与有荣焉。而萧景珩本人,接到朝廷邸报和皇帝的褒奖时,却并未有太多欣喜若狂之色。他站在县衙后院的梅树下,望着枝头含苞待放的梅花,神色平静。
一年的艰辛耕耘,结出了硕果。这涿县大治的局面,是对他能力的最好证明,也为他赢得了更高的声望和皇帝的进一步青睐。然而,他深知,这仅仅是开始。涿县一隅之治,放眼天下,不过沧海一粟。朝堂之上的风浪,远比这县衙复杂凶险。孙知远、吴谦等人,绝不会坐视他坐大。皇帝的褒奖,是荣耀,也可能成为更猛烈的风暴来临前的信号。
“梅花香自苦寒来。”他轻声吟道。接下来的路,或许将更加艰难。但他已不再是那个初入京师的少年,一年的地方历练,已让他羽翼渐丰,心智更为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