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京师,暖风熏人,一派太平繁华景象。然则,一队风尘仆仆、装束迥异的人马,自北门而入,却似一股突如其来的寒流,瞬间打破了这份表面的宁静,在朝野上下激起层层波澜。
北方匈奴,遣使来朝。
此次匈奴使团,规模不小,由一位号称左贤王帐下第一智囊、名唤兀术尔的贵族率领。使团甫一入住四方馆,便姿态倨傲,言辞桀骜,全然不似以往“乞和纳贡”时的谦卑,反而处处透着一股挑衅试探之意。更令人不安的是,那兀术尔竟在觐见前的预备交涉中,公然扬言,此番南来,并非只为通好,更是携了草原上“天神所赐”的几道难题,欲与大胤文士在即将举行的迎宾文会上“切磋切磋”,见识见识天朝上国的文采风流!其言语之间,夹枪带棒,暗指大胤虽物阜民丰,然文风或许华而不实,经不起真金火炼!
消息传出,朝野震动!元景帝闻奏,龙颜虽未大变,然眸光骤冷。这分明是匈奴人蓄意挑衅,欲图在文化上打压大胤,挫伤国威!若应对不当,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蛮夷难题难倒,天朝颜面何存?必将助长匈奴气焰,贻笑四方!
“蛮夷之辈,也敢妄谈文采?”御书房内,元景帝将一份奏报轻轻掷于案上,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然则,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此番匈奴以文为戈,朕便以文会之。倒要看看,他们能拿出什么‘难题’!”
他目光扫过下首几位重臣,最终定格在礼部尚书与翰林院掌院学士身上,沉声道:“此次迎宾文会,关乎国体,不容有失。着礼部悉心筹备,务显天朝气度。至于应对匈奴所谓‘难题’之事……”他略一沉吟,目光深邃,“便由翰林院牵头!尔等皆乃博学鸿儒,国之栋梁,于经史子集、天文地理、术数工巧,皆有涉猎。精选才思敏捷、学识渊博之士,届时与会,务必要让那些草原莽夫,见识见识何谓真正的华夏文明,渊深似海!”
“臣等遵旨!”礼部尚书与翰林院掌院学士连忙躬身领命,神色凝重无比。他们深知,此役看似风雅,实则关乎国家尊严,责任重大,不容丝毫闪失。
圣旨迅速下达翰林院。原本静谧清幽、只闻书声的翰林院,顿时气氛一变!掌院学士即刻召集所有在院的学士、侍读、侍讲、修撰、编修等人,于正堂宣谕圣意。
堂下众翰林闻旨,反应各异。有年老持重者抚须沉吟,面露忧色,深知匈奴有备而来,其题必刁钻古怪,恐不易应对;有年轻气盛者则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认为正是扬名立万、为国争光的良机;亦有那素来谨慎者,低首不语,心中忐忑,唯恐届时出错,丢脸事小,误国事大。
萧景珩位列修撰班中,垂手静立,面色平静无波,心中却已飞速盘算开来。匈奴此番举动,绝非一时兴起。其背后,必然有着更深层的政治目的:或是试探大胤虚实,或是为可能的边衅寻找借口,或是意图在文化上取得某种优势,以增强其内部凝聚力或对外谈判的筹码。这“文斗”,实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掌院学士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陛下隆恩,将此重任托付我翰林院,乃是我等无上荣光,亦是千斤重担!匈奴使者所携难题,内容未知,然必是其自以为得意、能难倒我中原学士之术。或为艰深算学,或为诡异机巧,或为偏门典故,不一而足。诸位同僚,需得群策群力,早作准备!自今日起,院中将开放所有藏书阁,诸位可各展所长,查阅典籍,相互切磋,务求有备无患!”
他随即点了几位素以博闻强记、才思敏捷着称的老翰林作为牵头之人,负责统筹应对事宜。然而,在提及具体人选时,他的目光似不经意地从萧景珩身上掠过,却并未停留,也未有点名。显然,在掌院学士看来,萧景珩虽诗才惊艳,然毕竟年轻资浅,且所学偏重诗文经典,于应对此类“难题”恐非其所长,故未将其列为核心应对人选。
萧景珩对此心知肚明,亦不以为意。他乐得保持低调,正好可以冷眼旁观,仔细揣摩。他深知,匈奴之题,未必皆需“博学”方能解之,有时奇思妙想、另辟蹊径更为关键。而他脑海中那些超越时代的见识与思维模式,或许正是应对某些“难题”的钥匙。
会后,翰林院内顿时忙碌起来。藏书阁内灯火常明,众翰林埋首故纸堆,或研讨算经,或推演易数,或考证异闻,气氛紧张而热烈。萧景珩亦随众人流连书海,但他更多是广泛涉猎,尤其是留意那些记载奇技淫巧、海外异事、乃至兵法谋略的“杂书”,试图从中把握匈奴可能出题的思路与范围。
与此同时,关于匈奴使团携难题挑衅的消息,也已如野火般传遍京师官场与士林,引起了极大的关注与议论。有人忧心忡忡,恐天朝失颜;有人义愤填膺,大骂匈奴狂妄;更有人将目光投向翰林院,期待着才子们能力挽狂澜,扬我国威。
吴谦、孙耀等人闻此消息,先是一惊,随即却暗中窃喜。孙耀对其父孙知远道:“父亲,此次文会,风险与机遇并存。若翰林院那些老朽应对不力,出了纰漏,陛下震怒,岂非正是打压周秉正那老家伙及其看重之人的良机?说不定,还能牵连萧景珩那小子!” 孙知远捻须不语,眼中却闪过算计的光芒。
而深宫之中,四公主梁婉清亦通过隐秘渠道得知此事。她屏退左右,独坐窗前,望着北方天空,美眸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忧虑。她深知萧景珩之才,然此次事关重大,对手狡猾,朝中又暗流涌动……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一枚温润的玉佩,心中默默祈愿。
一时间,风云际会,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即将到来的迎宾文会之上。
翰林院修撰房内,萧景珩合上一卷《九章算术》,望向窗外沉沉夜色。远处,隐约传来四方馆方向匈奴人饮酒作乐的喧嚣声。他眸光沉静,嘴角却勾起一抹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弧度。
“难题么?”他轻声自语,“正好… 活动活动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