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府的盛夏,溽热难消,然而“景珩商行”后院那处把守森严的研造坊内,却蒸腾着比天气更炽热的雄心。自那日“烧春”新酒在萧景珩与几位核心人物的品鉴下获得激赏,一股压抑已久的振奋便在这方小天地里弥漫开来。萧景珩深知,此酒乃破局之关键,但佳酿深藏,终须面世。如何将这迥异于俗流、烈性醇厚的“烧春”推向世人,并使其一鸣惊人,却是一门比酿造本身更需斟酌的艺术。
直接市售?恐被淹没于市井浊酒之中,徒然辜负其卓尔不群之质。高价竞卖?又恐曲高和寡,反惹“虚标价格、哗众取宠”之讥。萧景珩于书房中缓缓踱步,目光掠过案头几卷他凭记忆零星抄录、装订成册的诗文笔记,心中忽有灵光乍现。
酒,乃至烈之酒,其性在豪迈,在不羁,在激发胸中块垒,勾连天地诗意。 欲售此酒,非仅售其味,更需售其神,售其境!何不借此物,效仿古人风雅,办一场以诗会友、以酒助兴的小集?不必规模宏大,但求与会者皆为真正懂酒、能诗、且在江宁府有清誉影响力之风雅士。让这“烧春”在最契合其气质的场合,以最自然的方式,浸润人心,继而口耳相传,则其名不胫而走矣!
此念一生,便如星火燎原。萧景珩即刻召来陈启与赵文渊,将此想法和盘托出。
赵文渊闻言,抚掌称妙:“妙极!景珩此想,深得文酒相得益彰之三昧!酒助诗兴,诗增酒趣。以此等风雅之名行推广之实,既不失格调,又能精准触达目标之人,远胜于街头叫卖万万倍!”
陈启亦眼中放光:“东家高见!如此一来,不仅可扬酒名,更能借此机会,与江宁文坛士林中的清流名士结交,于我商行日后声誉为益极大!”
计议既定,便分头筹备。萧景珩亲自拟定邀约名单,不求官高位显,但求志趣相投、确有才学且好饮善品之人。赵文渊利用其在书院与文坛的声望,出面邀约几位致仕隐居的老翰林、以及几位以诗酒自娱、不拘小节的在野名士。陈启则负责布置场地——并未选在繁华酒楼,而是定于城西一处颇为清幽、带有宽敞庭园的私家别院,精心备齐酒馔、笔墨纸砚,务求环境雅致,不落俗套。
请柬以萧景珩个人及白鹿书院副讲席赵文渊联名发出,言辞恳切,只言“新得佳酿,性烈而醇,不敢独享,谨备薄酌,恭请驾临,品鉴斧正,兼以诗会友,共消永昼”。风雅而不失谦逊,很快便得到了多数受邀者的回应。
小集之日,天公作美,云淡风轻。别院庭中,翠竹掩映,曲水流觞。十余位受邀宾客陆续而至,多是青衫纶巾、气度雍容的文士,亦有几位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老者。彼此相见,或拱手寒暄,或含笑点头,气氛融洽而闲适。
萧景珩一身素雅青衫,作为主人,周旋其间,举止从容,言谈得体,既无商贾之俗气,亦无少年之轻狂,其风采气度,颇令几位初识者暗自颔首。
酒过一巡寻常果酒热身,萧景珩见时机已至,便起身举杯,向众宾客朗声道:“今日幸蒙诸位前辈、同道不弃,莅临寒舍,景珩不胜感激。日前偶得古法,试酿新酒少许,其性颇烈,迥异常品。景珩年轻识浅,心中惴惴,特备于此,恳请诸位大家品评指正。”言罢,示意侍立的萧安。
萧安会意,捧上一批素白瓷瓶,其形制简约,仅以墨笔勾勒数枝寒梅,旁书“烧春”二字,古拙有力。侍女们轻启瓶塞,为宾客一一斟酒。那酒液倾入杯中,清澈如山泉,然一股极其浓烈、醇厚、复合着粮香与微妙果木气息的异香瞬间升腾弥漫,立刻抓住了所有在场者的注意力!
“哦?此酒……”一位嗜酒的老翰林鼻翼微动,眼中露出惊异之色,迫不及待端杯细观,“色如秋水,香似烈焰,好生奇特!”
众人纷纷举杯,或观其色,或闻其香,反应各异,但无不为之动容。浅尝之下,那霸道凛冽的口感更是引发一阵低低的惊呼与赞叹。
“好烈的酒!入口如刀,下喉似火!”
“然……回味甘醇绵长,腹中暖意融融,竟无半分邪杂之气!”
“妙啊!此等烈酒,老夫生平仅见!远胜西域传来的所谓‘烧刀子’!”
满座皆沉浸于这新酒带来的震撼体验中,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酒兴既酣,诗情自然萌动。一位中年文士率先击节道:“如此佳酿,岂可无诗?当赋诗以纪之!”众人纷纷附和。
于是,便有人提议以“酒”或“志”为题,即席赋诗。宾客们或沉吟片刻,或挥毫立就,陆续有诗作呈上。诗句或清雅,或豪放,皆颇有可观之处,庭间笑语晏晏,墨香与酒香交织,气氛融洽而风雅。
萧景珩静坐一旁,微笑倾听,不时颔首。待众人诗兴稍缓,他方缓缓起身,走到早已备好的书案前,提起一支饱蘸浓墨的毛笔。
“诸位前辈珠玉在前,景珩本不敢班门弄斧。”他声音清朗,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然此酒酿成之际,晚生独酌时,常思人生际遇,有感于胸怀壮志、不畏艰难之理。今日得遇知音,愿献丑一首昔日偶得的残句,聊以助兴,并为此酒再添一名,望诸位勿吝赐教。”
说罢,他凝神静气,笔走龙蛇,在那宣纸之上,一字一句,写下了一首意境雄浑、豁达超逸的诗句: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笔迹遒劲奔放,如长风破浪,带着一股豁达通透、欲挣脱束缚、直追明月的气概,诗中虽有烦忧,却更显壮志逸兴,与那清澈凛冽、足以涤荡胸中块垒的“烧春”烈酒,意境相合,相得益彰!
诗成,满场寂然。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墨迹淋漓、仿佛蕴含着无尽力量与感慨的诗句上,尤其是“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与“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之句,其对愁绪的深刻洞察与对高远志向的豪迈追求,形成了强烈的张力,深深触动了在场每一位文士的心弦。
“好!好一个‘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好一个‘抽刀断水水更流’!”赵文渊首先击掌赞叹,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此诗此境,胸怀博大,逸兴遄飞!虽有烦忧,却更显超脱之志!饮此烈酒,正当有劈波斩浪、直上青云的胸襟气魄!”
“妙哉!”那位老翰林须发微颤,眼中放光,看看诗,又看看杯中酒,仿佛悟通了什么,“此酒性烈,非凡俗可驾驭,正需这般豁达豪迈之气度,方显其真味!‘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好气魄!非此等烈酒,不足以匹配此等诗意!”
在场众人无不颔首称是,深以为然。诗与酒在此刻完美交融,相互升华。这“烧春”酒因这首诗而被赋予了面对困境时豁达超脱、坚守志向的深刻内涵;而这首诗,也因这杯烈酒,让人对其中的愁绪与豪情有了更切肤的体会。
萧景珩环视众人,趁势朗声道:“故此,景珩不才,愿借此诗意境,为此‘烧春’酒,再添一别号——‘凌云志’!愿诸位饮此酒时,能涤烦忧,坚心志,心怀凌云之志,勇对世间波澜!”
“凌云志?”众人细细品味此名,只觉既豪迈又贴切,既点明了酒性之烈,又蕴含了诗意之旷,文雅与烈性并存,堪称绝妙!
“好一个‘凌云志’!名好,酒更好!”
“今日一会,品佳酿,赏妙诗,得嘉名,不虚此行,不虚此行啊!”
“萧小友不仅擅酿,更解诗酒三味,胸有沟壑,实乃雅士!”
赞誉之声不绝于耳。众人再饮那“烧春”时,感觉已然不同,仿佛杯中所盛,已非单纯酒液,而是化作了翱翔的秋雁、劈波的刀光、以及那欲上九天揽月的万丈豪情。
诗会直至日暮方散。宾客尽欢,离去时,大多意犹未尽,且人手获赠一小坛精装“凌云志”。其价值虽不菲,但更珍贵的,是那份独特的风雅体验与谈资。
效果立竿见影。不过数日,“景珩商行出产一种极烈美酒,名曰‘凌云志’,连赵文渊老夫子与某某老翰林都赞不绝口”的消息,辅以诗会上“欲上青天揽明月”的佳话,便迅速在江宁府的文人士子圈层中传扬开来。
那日与会的名士,于各自交际场合,不免谈及此酒此诗,言语间多带激赏。其门生故旧、诗文好友闻之,好奇心大起,纷纷设法打听何处可得此“凌云志”。一时间,“凌云志”之名声鹊起,竟成了一票难求的风雅象征。
原本因扩张受阻而略显沉寂的景珩商行,门前再次悄然热闹起来。虽非寻常百姓蜂拥,却多是衣着体面、谈吐风雅的文人墨客或家仆前来问询求购。陈启遵照萧景珩指示,并未大肆铺售,仍保持限量供应,更添其神秘与珍贵之感。
“烧春”亦即“凌云志”,以其独一无二的烈性口感和巧妙嫁接的诗酒文化,成功击中了特定人群的需求与审美,一举打开了高端市场的大门,为商行带来了远超预期的声誉与利润。
萧景珩立于商行楼上,望着楼下络绎不绝的求购者,神色平静。他成功地将一次商业推广,化作了一场文化雅事,不仅卖出了酒,更提升了自身与商行的文化品位和形象。
知识,哪怕是来自另一个时空的知识,只要运用得当,在这片古老的天地里,依旧能焕发出璀璨的光芒。 他轻轻合上那本笔记,心中对于未来之路,有了更深的谋划与自信。
诗酒相性,文化赋能商业之策,初战告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