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的一个下午,秋阳暖融融的。
许心正弓着背,对着放大镜,小心翼翼地给一件清代民窑青花小碗的冲线上胶。
他手里捏着一根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的特制钢针,小心翼翼地蘸取微量鱼鳔胶,点向那件清代民窑青花小碗的冲线裂缝。
那碗胎质一般,画工也寻常,但修复的活儿却一点马虎不得,讲究的是个心静手稳,气定神闲。
这活儿精细,需要心静手稳。
王天河则在柜台后头刷手机,时不时发出“鹅鹅鹅”的傻笑声,估计又在看什么沙雕视频。
“叮铃——”
风铃毫无预兆地响起,声音格外清脆。
王天河头也没抬,习惯性地喊了一嗓子:“欢迎光临瓷心斋!随便看随便…哎哟我靠!”
他后半句话硬生生憋了回去,手机差点脱手。
门口,站着一个中年人。
身姿挺拔如松,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肩章上的星芒在斜照进来的阳光下,有点晃眼。
他看起来四十多岁,寸头,肤色是那种常年在户外的微黑,面容刚毅,线条硬朗,一双眼睛尤其有神,扫视过来的时候,像探照灯似的。
这气场,跟古玩店格格不入。
王天河一个激灵站直了,舌头有点打结:“您…您好!首长…同志…您有什么指示?”
他这反应把许心也惊动了。许心放下手中的工具和碗,抬起头。
军装客没理会王天河的紧张,他的目光直接越过柜台,精准地落在许心身上。那目光带着审视,带着打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
他就这么盯着许心看了足足有七八秒,店里安静得能听见王天河咽口水的声音。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带着一种惯于发号施令的穿透力:
“你就是许心?”
不是询问,更像是确认。
许心站起身,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态度不卑不亢:“我是许心。首长,您有什么事?”
军装客迈步走进来,步伐稳健有力,军靴踩在老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哒、哒”声。
他走到工作台前,目光扫过台上那些琳琅满目的修复工具,还有那个只修补了一半的民窑小碗。
“修瓷器的?”他又问,语气听不出喜怒。
王天河抢着回答:“对对对!我们心哥是正经的修复世家传人!手艺这个!”他竖了个大拇指。
军装客瞥了王天河一眼,没接话,又看向许心:“看着是挺年轻。”
许心没应声,等着他的下文。
军装客背着手,在店里踱了两步,眼神扫过博古架上的各种瓷器,忽然在一个仿乾隆粉彩瓶前停下,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似乎对那过于艳丽的色彩不太感冒。
他转回身,重新面对许心,语气依旧直接:
“我妹妹,最近老往你这跑?”
王天河眼睛瞬间瞪圆了,嘴巴张成了o型,看看军装客,又看看许心,一脸“我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的表情。
许心心里也是咯噔一下。妹妹?他认识的,最近常来的,而且能有这种兄长的…
他面上不动声色:“请问,您妹妹是?”
军装客哼了一声,没直接回答,反而又打量了一下许心的工作环境,目光最后落在他脸上,带着点审视货物的挑剔:
“她跟我说,你这人,眼力还行,手艺也还将就。”
王天河在一旁小声嘀咕:“将就?我心哥的客户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声音虽小,但军装客显然听到了,锐利的目光立刻扫了过去。王天河吓得一缩脖子,赶紧闭嘴。
许心似乎确定了是谁。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平静:“店里的客人也多,也有的是朋友。有些人是最近来过几次,委托过一些修复工作。”
“朋友?”军装客重复了一遍,语调有些玩味。他往前走了一步,离许心更近了些,那股子久居上位的压迫感更强了,“她可很少这么‘夸’人。”
许心感觉头皮有点发麻,但还是硬撑着没露怯:“那是她谬赞过奖了。”
军装客又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问:“她最近…没给你惹什么麻烦吧?”
这话问得有点突兀。
许心摇摇头:“没有。她做事很有分寸。”
“分寸?”军装客似乎嗤笑了一下,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抬手看了看腕表,那是一款样式简单却透着硬朗气息的军表。
“行了,我就是顺路过来看看。”他重新背起手,“看看我妹妹整天挂在嘴边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他最后又上下扫了许心一眼,眼神复杂,像是满意,又像是不太满意。
“你忙你的吧。”他丢下这句话,转身,迈着和来时一样铿锵有力的步子,径直朝门口走去。
“首长您慢走!”王天河赶紧喊了一嗓子。
军装客没回头,只是随意地挥了下手,身影消失在门外。
店里恢复了安静。
王天河长长舒了一口气,拍着胸口:“我的妈呀…吓死我了!心哥,这…这不会是楚澜姐的…那个吧?”
他挤眉弄眼,不敢把“哥哥”两个字说出来。
许心没说话,重新坐回工作台前,拿起那只修补了一半的碗。只是,他的手顿了顿,眼神有些飘忽。
王天河凑过来,压低声音,兴奋得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绝对是啊!这气场!这问话的语气!‘我妹妹’!哎哟喂,这是娘家来人了啊!心哥,你这算是…见过家长了?”
许心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修你的东西去。”
王天河却来劲了,围着许心转悠:“不对啊!楚澜姐家背景这么硬吗?怪不得上次在胡州那么横!心哥,你压力大不大?我刚才腿都有点软…”
许心没理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碗,胶水都快干了。
他只是忽然觉得,这秋天,好像一下子变得有点…凉飕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