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建安在拍卖会现场那石破天惊的自曝与毁灭,席卷了整个古玩圈,乃至更广阔的社会层面。
台下那些原本只为记录珍品而来的媒体记者,在短暂的震惊后,立刻陷入了疯狂的亢奋。
长枪短炮的闪光灯如同疾风暴雨,疯狂追逐着那个戴着鸭舌帽、在瓷片飞溅中毅然转身的背影。
这一幕,通过网络直播和新闻照片,以病毒般的速度传遍全网。
“惊世骗局!”
“天才还是疯子?”
“永乐青花大罐竟是现代仿品,制作者现场自首!”……
各种耸人听闻的标题瞬间占据了各大媒体头条。
许建安的名字,连同他那张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坚毅下颌的照片,成为了街头巷尾议论的焦点。
他没有试图逃离,甚至在后台安静地等待。
很快,刺耳的警笛声划破金陵饭店外的夜空,他被迅速带走,整个过程干脆利落,没有一丝波澜。
紧随其后,一场酝酿已久、横跨数国的联合收网行动雷霆展开。
借助许建安多年来从内部搜集、传递出的关键证据,一个规模庞大、根系盘错的跨国造假与文物走私集团被连根拔起,多名核心成员在不同国家落网。
新闻通报上,称此案“沉重打击了国际文物犯罪势力的嚣张气焰”。
然而,法律的铁律不容逾越。许建安以身入局,最终也因“制造、出售仿冒文物,数额特别巨大”等罪名,银铛入狱。
几天后,金陵城郊看守所。
许心坐在冰凉的塑料椅子上,等待着。
他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复杂,愤怒、心痛、不解,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骄傲
所有这些情绪如同乱麻般交织在一起,几乎让他窒息。
铁门开启的声音响起。
许建安在管教干部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他换上了统一的囚服,剃短了头发,面容更显清癯,但那双眼睛,却比在拍卖会上时更加清澈、平静,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在许心对面坐下,中间隔着一道冰冷的玻璃隔墙。
父子二人,时隔多年的正式重逢,竟是在这般光景。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沉重得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许心看着父亲手腕上那刺眼的手铐,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千言万语哽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声艰涩的呼唤:“……爸。”
许建安微微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深深的歉意,和一种尘埃落定后的释然。“心儿,你来了。”
“为什么……”许心的声音有些发颤,“为什么一定要用这种方式?把自己也搭进去……”
许建安的目光穿过玻璃,仿佛在看很远的地方。
“有些病灶,温和的药石已经无效,非得用猛药,甚至……刮骨疗毒。那个集团盘根错节,常规的渗透和证据收集,不足以彻底摧毁它,也无法真正警醒这个被欲望蒙蔽的行业。”
他顿了顿,看向许心,眼神锐利而清醒:“我用最极端的方式,撕开了那层华丽的画皮。我让所有人看到,他们奉若神明、不惜重金追逐的,不过是一个精心编织的谎言。这记耳光,够响,也够疼。疼到能让一些人,这辈子都记得,收藏的真谛,不在于增值,而在于对历史的敬畏,对真实的坚守。”
“可是代价太大了!”许心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拳头在身侧攥紧,“您的名声,您的自由……还有妈……”
“我对不起你母亲,更对不起你。”许建安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无法弥补的痛楚
“但这是我自己选的路。用我一个人的污名和牢狱,若能换来行业片刻的清明,唤醒几分人心对‘真’的渴求,值得。”
他抬起头,目光紧紧锁住许心
“瓷心斋的招牌,‘救死扶伤,不造赝害人’,这九个字,是我毕生的信念,也是我最后的底线。我虽造了‘赝品’,但初衷,从未背离这九个字。我用‘假’的毁灭,来扞卫‘真’的尊严。心儿,你能明白吗?”
许心看着父亲眼中那不容置疑的赤诚与决绝,父亲走的,从来都不是一条寻常路。
他是一位以自身为祭品,献祭给行业未来的……苦行者。
“我明白。”许心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恢复了平静
“瓷心斋,我会守好。许家的手艺,修复的是器物,坚守的是人心。我不会让您失望。”
许建安欣慰地笑了,那是一种彻底放下的笑容。“好,好。这就够了。”
探视的时间很快到了。
许建安站起身,最后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进心里,然后转身,跟着管教干部,步伐沉稳地走向那道铁门,没有回头。
许心独自坐在空荡荡的会见室里,阳光透过铁栏,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他知道,父亲的故事,以一种惨烈而决绝的方式,暂时画上了句号。
但行业的余震将会持续,隐藏在暗处的波澜不会就此平息。
那个庞大集团背后是否还有漏网之鱼……这一切,都需要他去面对。
他站起身,推开会见室的门,外面阳光刺眼。
他终是要背负着父亲的嘱托与污名,继承了那份对“真”的极致追求面对将来的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