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岸边,风声呜咽。
一名身穿朝服的中年文士,手捧一卷明黄色的丝绸诏书,站在一艘小船的船头。
他身后,是曹军森然的军阵。
他面前,是李峥。
李峥只带了寥寥数名将领,就这么平静地站在岸边的泥地上,任由冰冷的河风吹动着他黑色的衣角。
那文士,是曹操派来的使者,名叫满宠。
他看着眼前这个传说中的赤曦巨寇,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没有仪仗,没有旌旗,衣着朴素得像个乡间教书先生。
这就是那个搅动天下风云的李峥?
满宠清了清嗓子,昂起头,将手中的诏书高高举起,声音尖利,传遍河岸。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他刻意拉长的声调,带着一股源自许都朝堂的傲慢。
“逆贼李峥,不思君恩,割据州郡,荼毒生灵,实乃国之巨蠹!朕今列其十大罪状,昭告天下!”
话音刚落,李峥身后的高顺、张辽等人,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满宠对此视若无睹,开始抑扬顿挫地宣读。
“其罪一!藐视君父,不奉朝廷之令!此为不忠!”
“其罪二!擅杀朝廷命官,侵占河北之地!此为不臣!”
“其罪三!蛊惑愚夫愚妇,行异端邪说,乱天下之纲常!此为不道!”
“其罪四……”
一条条罪状,如同淬了毒的利箭,从满宠口中射出。
他每念一条,身后曹营方向,便会传来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呐喊,仿佛是在为这正义的审判助威。
高顺的手,已经死死按在了刀柄上,手背青筋暴起。
张辽的眼中,杀气几乎凝为实质。
若不是李峥站在身前,他们早已冲上去,将这个狂吠的使者撕成碎片。
李峥却始终没有动。
他甚至脸上还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仿佛在听一出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戏。
终于,满宠念完了那堪称恶毒的“十大罪状”。
他合上诏书,居高临下地看着李峥,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弧度。
“李将军,圣意已决,天威难犯。”
“丞相宽宏,特命我前来,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若你此刻缴械归降,献上冀徐二州,丞相或可念你曾为汉臣,在陛下面前为你求情,保你全家性命。”
他顿了顿,语气充满了施舍的意味。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李将军,莫要自误啊。”
“说完了?”
李峥终于开口,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问今天天气如何。
满宠一愣。
“说完了。”
“好。”
李峥点了点头,然后转向身后的陈默,吩咐道。
“陈默。”
“属下在!”
“派人,去把这份诏书接过来。”
李峥的命令,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接过来?
这不就等于承认了这些罪状吗?!
“委员长!”
高顺急声开口,却被李峥一个眼神制止了。
陈默虽然同样满心不解,但还是立刻执行了命令。
一名赤曦军士兵划着小船,从满宠手中,恭恭敬敬地接过了那卷黄澄澄的诏书。
看到这一幕,满宠脸上的得意之色更浓。
他断定,李峥是被汉室天子的大义名分给压垮了,这是在服软!
“李将军果然是识时务的俊杰。”
满宠抚须而笑。
李峥也笑了。
他看着陈默呈上来的诏书,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写得真好啊。”
他由衷地赞叹道。
“文采斐然,逻辑严密,把我们骂了个狗血淋头。不愧是出自许都那些大才子之手。”
这番话,让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
然后,李峥做出了一个让满宠眼珠子都快瞪出来的决定。
“陈默。”
“把这份诏书,原文,一字不改,立刻送到印刷厂!”
“用我们最好的纸,最大的字号,给我印!”
“明天,《民声报》的头版头条,就是它!”
什么?!
此言一出,满宠如遭雷击,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陈宫和沮授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极致的震惊。
帮敌人宣传?
把骂自己的檄文,印在自家的报纸上,发给自己的军民看?
这是何等荒唐的举动!
“委员长,三思啊!”
沮授忍不住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此举,无异于自乱阵脚!”
李峥摆了摆手,脸上的笑容不变,但眼神却变得无比深邃。
“他们想打一场关于‘忠’与‘逆’的战争,想用汉室这块牌匾,把我们压死。”
“可我,偏不跟他们谈这个。”
他转过身,面对着帐内所有将领和谋士,声音陡然提高。
“他们有他们的笔,我们有我们的笔!”
“他们有皇帝的诏书,我们有人民的宣言!”
“陈默,拿纸笔来,记录!”
李峥开始在河岸边来回踱步,那些刚刚还压在众人心头的罪状,此刻却成了他手中最锋利的武器。
他的声音,在萧瑟的秋风中,显得无比清晰,无比有力。
“文章的标题,就叫——”
“《告天下同胞书》!”
“开篇就写:许都的贵人们,给我们罗列了十大罪状。很好!我们今天,就一条一条地,跟天下的父老乡亲,说个明白!”
“罪状一:不尊朝廷?好一个不尊朝廷!请问,黄巾之乱,饿殍满地,你们所谓的朝廷在哪里?!”
“百姓易子而食,流离失所,你们所谓的朝廷,又在哪里?!”
“一个不能保护子民,反而鱼肉子民的朝廷,一个只知加税、不知赈灾的朝廷,一个属于士族门阀、而不属于天下万民的朝廷,我们为何要尊?!”
李峥猛地停下脚步,目光如电,直刺人心!
“罪状三:蛊惑愚民,乱了纲常?更好笑!”
“我们告诉快饿死的农夫,你们的汗水应该浇灌自己的土地,而不是养肥脑满肠肥的地主,这叫蛊惑?”
“我们让世世代代为奴为婢的人,能够挺直腰杆,堂堂正正地活一次,这叫乱了纲常?”
“如果让百姓吃饱饭、有衣穿、有田种,就是乱了你们的纲常,那这个纲常,我们乱定了!”
……
李峥的声音,如同重锤,一字一句,狠狠地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他没有用任何华丽的辞藻,没有引经据典。
他说的,全都是最朴素、最直白、最能戳中人心的道理!
他将曹操那篇站在道德高地上的檄文,彻底拉了下来,摔在泥地里,用血淋淋的现实,将其撕得粉碎!
陈默奋笔疾书,写到后来,已是泪流满面,握笔的手都在颤抖。
高顺、张辽这些铁血汉子,一个个双目赤红,胸膛剧烈起伏。
他们终于明白了。
委员长,正在打一场他们从未见过的战争!
河对岸,小船上的满宠,早已面无人色,浑身冰凉。
他听着李峥那一句句诛心之言,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完了。
他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曹操和许都所有的谋士,都算错了一件事。
他们以为这是一场政治仗,是大义名分之争。
可李峥,从一开始,打的就是一场阶级之战!
……
第二天。
一份特殊的《民声报》战时特刊,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整个赤曦根据地,送到了每一个士兵、每一个民夫、每一个工人的手中。
报纸被分成了两半。
左边,是汉献帝诏书的原文,那些诘屈聱牙的罪状,被原封不动地印了出来。
右边,则是那篇惊心动魄的《告天下同胞书》!
一时间,整个冀徐大地,都沸腾了!
“说得好!他娘的,俺们快饿死的时候,朝廷在哪儿?!”
“分咱们田地就是乱纲常?那俺就让这纲常乱上一万年!”
军营里,士兵们将报纸围得水泄不通,识字的教导官一遍又一遍地大声朗读着。
每一个士兵的眼中,都燃起了熊熊的怒火与前所未有的战意!
曹操那篇看似占据了“大义”的檄文,非但没有动摇赤曦军的军心,反而成了一剂最猛烈的催化剂,让所有军民的意志,前所未有地凝聚在了一起!
一场精心策划的政治攻势,被李峥用一种四两拨千斤的方式,彻底瓦解,并化为了自己最强的动员令!
……
黄河南岸,曹军中军帅帐。
曹操看着手中那份从北岸传回来的《民声报》,脸色铁青。
他捏着报纸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指节已然泛白。
“好一个李峥……”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
“他……他根本就没想过要当一个汉臣!”
荀彧和郭嘉站在一旁,相顾默然,脸上都带着一丝苦涩。
他们输了。
在笔尖的战场上,输得一败涂地。
“主公,”郭嘉叹了口气,沉声道,“李峥此人,其心已不在天下,而在人心。与他争论忠逆,已无意义。”
曹操猛地将报纸拍在案几上,豁然起身!
“传我将令!”
他的眼中,所有的文雅和算计都已褪去,只剩下最原始、最冰冷的杀意!
“既然笔杆子说不通,那就用刀枪来说话!”
“全军沿河列阵!弓弩手上弦!”
“封锁整个黄河!我倒要看看,他李峥的军队,是不是真的能刀枪不入!”
一声令下,曹营数十里连营,瞬间动了起来。
呜——!
苍凉的号角声,响彻云霄。
无数的曹军士兵如同黑色的潮水,涌向黄河岸边。
数以万计的弓弩手在各自的位置上就位,将手中的弓弩对准了浑浊的河面。
那密密麻麻的箭矢,在秋日的阳光下,反射出令人心悸的死亡寒光。
一场真正的、血与火的较量,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