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铁柱扛着铁锹刚在地头站定,李慕白已经翻过田埂,手里攥着一张纸,眉头拧得能夹死个苍蝇。苏婉清跟在后头,手里拎着个帆布包,脚步比平时快了半拍。
“咋了?加工厂那边反悔了?”王铁柱把铁锹往地上一杵,声音响得像敲锣。
李慕白没答话,直接把那张纸甩在田埂上。是账单,红笔圈出来的数字像血糊了一样——437元。
“冷链专线月结八千,逾期三天。设备预付款两万,明天前必须到账。”李慕白蹲下,手指点着那串数字,“咱们账上,连买柴油的钱都不够。”
王铁柱瞪眼:“不是刚签了餐厅合同?不是说每天两千斤,现款结算?钱呢?”
“货是发了,款没到。”李慕白冷笑,“人家说要等质检报告、物流签收单齐全才打款,流程走完,至少十天。”
苏婉清倒吸一口凉气:“那临时工的工资呢?东头那五户可都等着结钱娶媳妇呢。”
“更别提加工厂那头,技术员都来了,机器图纸都铺开了,就等咱们把定金砸下去。”李慕白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土,“现在不是菜不够,是钱断了。咱们跑得太快,脚脖子让自个儿绊住了。”
王铁柱一屁股坐在田埂上:“早知道,就该慢点来。这下好了,车马未动,粮草先绝。”
“慢?”李慕白瞥他一眼,“慢下来,赵天雄就该笑出声了。他巴不得咱们自己趴下。”
苏婉清咬了咬嘴唇:“要不……去信用社?村里修水利那年,老支书还贷过款。”
“我去。”李慕白把账单折好塞进兜里,“总得试试。死也得死在银行门口,不能死在地头。”
天还没亮透,李慕白就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二八杠出发了。车把上挂着个帆布包,里面装着省城餐厅的订单合同、加工厂的合作意向书,还有合作社的公章和账本复印件。他穿了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领子扣得严实,像是要去参加什么正式会议。
县信用社的门脸不大,墙皮剥落得像得了癣。办事员是个戴厚眼镜的中年男人,眼皮耷拉着,像是睡不醒。李慕白把材料一一摆上柜台,声音平稳:“我们青山村合作社,申请一笔流动资金贷款,十万,用于冷链运输和设备采购。”
办事员翻了两页,抬头:“抵押呢?”
“我们有大棚、有土地……”
“土地是国家的。”办事员打断,“大棚?风吹就倒,算哪门子资产?你们这合作社,连个营业执照都没有,拿什么担保?”
李慕白指了指合同:“这是省城‘绿野仙踪’的订单,每天两千斤,现款结算,十天后到账。”
“白纸黑字?”办事员嗤笑一声,“人家撕了呢?你们找谁去?我们这儿不看意向,看抵押。没东西押,免谈。”
李慕白没争,默默把材料收进包里。临走前问了一句:“要是有人担保呢?”
办事员眼皮都没抬:“担保人得有固定收入、有房产。你们村谁有?”
李慕白转身就走,背影挺直,像根插进地里的桩。
回村的路上,太阳已经爬上头顶。李慕白推着车,车链子嘎吱响,像是在替他叹气。刚进村口,就听见瓜子壳崩裂的声音。
李富贵蹲在小卖部门口,嘴里嗑着瓜子,见李慕白空手回来,嗓门立马拔高:“哟!这不是咱们的李大经理吗?银行没给批款?是不是人家一看你穿补丁裤,就把你轰出来了?”
旁边几个闲汉跟着笑。
李慕白停下脚步,从包里掏出账本,啪地拍在小卖部的水泥台上。
“冷链车一天烧两百块油,加工厂机器等着装,村里三十多个临时工等着结薪。”他声音不大,但字字砸在地上,“钱不到,菜烂地里,订单作废,大家全白干。”
他环视一圈,目光扫过围观的村民:“我不问国家要钱,不问银行要钱。我就问一句——有没有人愿意先垫一笔?货款一到,连本带息还,外加分红。”
人群静了几秒。
王铁柱从人群里挤出来,挠头:“我……我想拿点,可我娘把钱锁柜里了,说娶媳妇用的,动了就断子绝孙。”
苏婉清低着头,从兜里摸出个布包,打开,是三十块钱。她往前递:“我这儿有点……”
李慕白一把按住她的手:“退回去。这点钱,连油钱都不够,别拿出来了。”
老支书拄着拐杖从旁边小屋里走出来,没说话,只是站在李慕白身后,像座山。
李富贵笑得更响:“分红?你拿什么分?拿空气分?你这叫集资诈骗,懂不?抓进去要坐牢的!”
李慕白看着他,忽然笑了:“李富贵,你家去年冬天囤了两吨红薯,卖了八千块。你要是肯借我五千,我给你写借条,利息一分不少。”
李富贵脸一僵:“你做梦!我钱放家里,好好的,干啥借给你打水漂?”
“那你就继续嗑瓜子吧。”李慕白收起账本,“等咱们的番茄酱卖进省城,你连瓜子壳都捡不着。”
他转身就走,脚步比来时更稳。
当晚,合作社仓库的小屋里,灯亮到半夜。李慕白、苏婉清、王铁柱、老支书围坐在一张破木桌前,桌上摊着账本和几张草纸。
“三件事。”李慕白提笔写下第一条,“设备预付款,跟加工厂协商,先付五千定金,余款分三期。他们要是不答应,咱们就自己装。”
苏婉清点头:“我去跟厂长谈,就说技术员已经来了,咱们诚意足够。”
第二条:“冷链班次,从每天一班,改成隔天一班。优先保障会员配送,餐厅订单先缓一缓。”
王铁柱急了:“那省城那边……”
“我会写信解释,说明是运输调整,不是断供。”李慕白笔尖一顿,“他们要是因此解约,咱们认栽。但只要他们还信咱们,咱们就不能让他们吃上烂菜。”
第三条,他写得最慢:“启动资金自救计划。七天内,走访县里五家可能合作的企业,谈预付款,谈联合投资,谈代加工。不靠天,不靠地,靠自己。”
老支书抽了口烟,缓缓吐出:“你这计划,听着像打仗。”
“本来就是。”李慕白合上本子,“敌人不是赵天雄,是没钱。咱们得一寸一寸抢回来。”
散会后,苏婉清留下,帮李慕白整理文件。王铁柱在门口磨蹭:“那个……‘特聘采摘要员’的工资,能不能先结一半?我娘说,不给钱,就不让我进家门。”
李慕白抬头:“账上还有四百三十七,先发两百,记账,下批货款到,补全。”
王铁柱咧嘴:“行!我明天就去东头宣传,说咱们李经理连饭钱都垫上了,大伙儿跟着干,准没错!”
李慕白没笑,只是把“资金自救计划”的第一页抄了三份,分别塞进信封。
第二天一早,他骑车出门,车把上挂着三个信封,分别写着“县食品厂”“县农机站”“县供销社”。
路过村口时,李富贵又蹲在小卖部门口,嗑着瓜子,见他过来,阴阳怪气:“哟,又去银行讨饭?”
李慕白没停,只从车筐里拿出一封信,甩在小卖部柜台上。
“李富贵,这封信,是给你的。里面写着‘青山村牌’番茄酱的代理权分配方案。你要是肯出五千块做启动资金,代理权,你拿三成。”
李富贵愣住,瓜子卡在喉咙里。
李慕白踩上脚蹬,车链子嘎吱一响,人已经骑出去十米远。
他没回头,只留下一句话:
“钱不到,菜就烂,人就散。你要是想看热闹,我奉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