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
沉重而富有节奏的马蹄声,如同从地狱深处传来的闷雷,从广场的两侧同时响起。
正在哭喊着向后溃逃的叛军,脚步猛地一滞。
他们惊恐地扭过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东华门,西华门。
那两处本应由他们自己人把守的宫门内,涌出了两股黑色的钢铁洪流。
通体漆黑的战马,通体漆黑的重甲,手中那三丈多长的骑枪,在火把的映照下,组成一片片令人绝望的、闪烁着寒芒的钢铁森林。
玄甲铁骑!
他们像两把巨大的铁钳,不带一丝烟火气,沉默而高效地,从左右两个方向,向着广场中心合围而来。
没有战前的呐喊,没有多余的咆哮。
只有马蹄踏碎石板的轰鸣,和铁甲相互碰撞的冰冷声响。
他们就像一部被发动起来的战争机器,唯一的目的,就是碾碎前方的一切。
“不!”
一名叛军校尉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
他刚刚逃离了神机营那魔鬼般的火网,转眼又撞上了一堵由钢铁与死亡组成的骑墙。
他想转向,可身后是人挤人的混乱同袍,身前是越来越近的锋利枪尖。
无路可逃!
“噗!噗!噗!”
玄甲铁骑的前锋,像烧红的刀子切入牛油,轻而易举地凿穿了叛军混乱的阵型。
骑枪平举,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姿态,贯穿着一具又一具温热的躯体。
鲜血飞溅,惨叫声被马蹄声瞬间淹没。
冲在最前面的溃兵,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被巨大的冲击力挑飞在空中,随即重重地摔落在地,被紧随其后的铁蹄,踩成一滩模糊的血肉。
恐慌彻底引爆。
前有神机营的死亡火网,后有玄甲铁骑的锋利马刀。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就在这片人间炼狱之中,罗通那洪钟般的声音,夹杂着内力,响彻整个广场。
“跪地!投降!免死!”
简短的六个字,像是一道天降的敕令,更像是一根救命的稻草。
“当啷!”
一名叛军率先扔掉了手中的长刀,双手抱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的动作,像一道会传染的咒语。
“当啷!当啷啷!”
清脆的金属落地声,在广场上连成一片。
成百上千的叛军,争先恐后地丢下兵器,跪伏在地,将头颅深深地埋在冰冷的石板上,浑身抖如筛糠。
他们彻底放弃了抵抗。
城楼之上。
石亨呆呆地看着下方那壮观的投降场面。
他看着那支黑色的骑兵,如同牧羊犬驱赶羊群一般,将所有溃兵都压缩在广场中心,然后缓缓停下。
整个过程,高效、冷酷,像是一场演练了千百遍的操演。
他最后的希望,那五千兵马的混乱,连给对方造成一丝麻烦都做不到。
“武清侯,请吧。”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几名“反正”的将领,已经用刀抵住了他的后心。
石亨的身体一软,被两人架着,像一条死狗,拖向城楼下。
他的身边,曹吉祥早已瘫成一滩烂泥,口中发出无意义的呜咽,被两名小校拖着,裤裆处一片湿热,散发着难闻的骚臭。
张軏、朱仪等一众叛乱核心,无一漏网,全都被生擒活捉。
他们被押下城楼,穿过那些沉默的神机营士兵组成的队列,最后被狠狠地踹倒在地。
跪在了那个他们最想杀死的人面前。
跪在了朱祁钰的面前。
朱祁钰没有看他们。
他的目光,越过这些人,落在了城楼上。
那里,只剩下一道孤零零的身影。
朱祁镇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上那件崭新的龙袍,此刻显得无比讽刺。
他看着城楼下那个神情平静的弟弟,看着那支威武雄壮的黑色军队,看着那些跪满一地的降兵。
他脑海中所有的怨毒、所有的狂喜、所有的复仇美梦,都在这一刻,被碾得粉碎。
他像一个被抽空了所有内脏的皮囊,只剩下空洞的绝望。
朱祁钰终于收回了目光。
他缓步走到石亨面前,蹲下身。
他看着石亨那张死灰色的脸,那双浑浊的、失去了所有神采的眼睛,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他的声音很轻,像老友间的问候。
“武清侯。”
“朕为你准备的这个惊喜,你可还喜欢?”
石亨浑身剧烈地一颤。
他抬起头,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一阵“嗬嗬”的、如同漏风风箱般的声响。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喜欢?
这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盛大,也最残忍的葬礼!
朱祁钰站起身,不再看他。
他转身,面向广场上那数千名跪地投降的叛军,面向自己那支威武雄壮的新军。
他缓缓扫视全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从今日起,朕不想再看到,大明的军人,将刀口对准自己的袍泽。”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
“朕的军队,刀锋所向,只应是北方的鞑虏,东方的倭寇,以及所有敢于窥伺我大明江山的敌人!”
“朕的将士,心中所忠,也只能有一个人!”
他没有说那个人是谁。
但所有人都知道是谁。
罗通猛地单膝跪地,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一声发自肺腑的咆哮。
“陛下万岁!”
“陛下万岁!”
神机营的五千将士,玄甲铁骑的三千骑士,齐刷刷地单膝跪地,用兵器敲击着铠甲,发出山崩海啸般的怒吼。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浪冲天而起,在紫禁城的上空盘旋回荡,震得殿角的风铃嗡嗡作响。
整个皇宫,乃至整个京城,都在这股狂热的欢呼声中颤抖。
这是一场军事上的完胜。
更是一场对他皇权最彻底、最血腥的加冕礼!
从这一刻起,大明的军队,将只听他一个人的声音。
城楼之上,朱祁镇被这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震得浑身一颤。
他看着下方那个被万军拥戴的弟弟,那单薄的身影,在这一刻,却显得比身后的奉天殿更加巍峨,更加不可动摇。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输得体无完肤。
就在这震天的欢呼声中,两名身穿黑甲的神机死士,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他们一左一右,架起朱祁镇的手臂。
“太上皇,请吧。”
声音不带任何感情。
朱祁镇没有反抗,也没有挣扎,像一个被抽走了脊梁骨的木偶,任由他们架着,向南宫的方向走去。
这一次,不再是请。
这一次,是押送。
从今往后,他不再是那个心有不甘的太上皇。
他只是一个囚徒。
一个活在胜利者阴影下的,真正的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