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城外,太湖之滨,烟波浩渺。
萧衍以巡查太湖水利为名,携云暮乘画舫出游,既是掩人耳目,也是连日来紧绷神经后难得的放松。画舫精致,并未悬挂亲王仪仗,只如寻常富家子弟游湖一般。
云暮坐在舫窗边,望着窗外水天一色的景致,心境却难以完全舒展。漕帮与影阁的邀约尚在眼前,杏花村的刘三近在咫尺却危机四伏,这一切都像无形的丝线缠绕着她。
萧衍坐在她对面,煮水沏茶,动作优雅从容。他看出她的心绪不宁,将一盏刚沏好的碧螺春推至她面前:“尝尝,太湖边的春茶,别有一番风味。”
云暮接过茶盏,指尖触及温热的瓷壁,刚要开口,画舫外却传来一阵整齐划一的操练呼喝之声。她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湖岸浅滩旁,竟有数百兵士正在演练水战,旌旗招展,刀枪映日。为首一人,银甲白袍,立于指挥船上,身姿挺拔如松,正是楚怀瑾!
他怎会在此?云暮微微一怔。
萧衍也看到了楚怀瑾,眸色几不可察地沉了沉,随即又恢复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嗤笑一声:“楚将军倒是勤勉,跑到这太湖来练兵。”
画舫渐渐靠近岸边,演练似乎暂告一段落。楚怀瑾显然也注意到了这艘颇为精致的画舫,目光扫过,当看到舫窗边那抹熟悉的、清丽中带着一丝忧悒的侧影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阳光洒在她身上,淡紫色的衣裙衬得她肤光如雪,与记忆中那个秋千架上笑靥如花的少女重叠,却又如此不同。少了那份无忧无虑的明媚,多了几分沉静与……他看不懂的、仿佛历经沧桑的淡漠。
而她身边,那个慵懒倚着窗棂、目光却若有似无落在她身上的玄衣男子,正是靖王萧衍。两人之间那种自然而亲近的氛围,刺痛了他的眼睛。
“末将楚怀瑾,参见王爷!”楚怀瑾收敛心神,跃上画舫,抱拳行礼,声音沉稳,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云暮。
萧衍懒洋洋地抬了抬手:“楚将军不必多礼。将军不在京营,怎跑到这太湖来了?”
“回王爷,末将奉兵部令,在此演练水师,以备不时之需。”楚怀瑾回答着萧衍的问题,视线却难以从云暮身上移开,喉头有些发紧,“云……云姨娘,别来无恙。”
他最终还是用了这个疏离的称呼,心中一片涩然。
云暮起身,微微屈膝还礼,神色平静无波:“楚将军安好。”
她的冷淡,如同冰水浇在楚怀瑾心头。他看着她,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他想问她过得好不好,想问她为何会与靖王如此亲近,想告诉她他依旧愿意带她走……可看着她那平静无波的眼神,所有的话都哽住了。
萧衍将楚怀瑾的失态尽收眼底,心中冷笑,面上却故作不知,只与楚怀瑾闲聊了几句练兵之事,便端茶送客。
楚怀瑾黯然告退,跃回指挥船。画舫缓缓驶离,他依旧站在原地,望着那逐渐远去的船影,望着窗边那抹再也触碰不到的倩影,神情落寞,仿佛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珍宝。
云暮看着楚怀瑾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心中亦非全无波澜。那个曾给予她少年时唯一温暖的怀瑾哥哥,终究是渐行渐远了。她收回目光,却对上萧衍深邃的眼眸。
“旧人重逢,爱妃似乎心绪不佳?”他语气听不出喜怒。
云暮垂下眼帘,轻声道:“物是人非而已。”
画舫行至湖心,水势渐深。忽然,舫底传来一声沉闷的撞击声,整个画舫猛地一震,倾斜了一下!
“怎么回事?”萧衍蹙眉。
船工惊慌来报:“王爷,似是……似是撞到了水下的暗桩或礁石!”
话音未落,画舫底部竟传来“喀拉拉”的木板碎裂声,湖水迅速涌入!这绝非寻常触礁!
“保护王爷和姨娘!”随行的玄甲卫立刻警觉,纷纷抽出兵刃。
与此同时,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水中窜出,手持分水刺与短刃,直扑画舫!这些人水性极佳,动作狠辣,显然是早有预谋的水鬼!
画舫上的护卫与玄甲卫立刻与这些水鬼战作一团。然而画舫受损,不断倾斜,立足不稳,形势顿时危急。
一名水鬼觑准空隙,避开护卫,手中淬毒的分水刺直刺向因船身倾斜而站立不稳的云暮!
云暮指尖银针已现,正欲出手,一道银甲身影却如疾电般从旁边的指挥船飞掠而来!
“小心!”
楚怀瑾去而复返,长剑出鞘,格开那致命的分水刺,同时一把将云暮拉向身后,用自己的后背挡住了另一名水鬼偷袭的短刃!
“噗——”短刃入肉,楚怀瑾闷哼一声,银甲上瞬间渗出血迹。
“楚将军!”云暮惊呼。
楚怀瑾却恍若未觉,手持长剑,护在她身前,目光凌厉地扫视着周围的水鬼,声音坚定:“别怕!”
萧衍此时也已稳住身形,看到楚怀瑾舍身护住云暮,眼神骤然冰冷。他不再隐藏,袖中软剑如毒蛇出洞,瞬间刺穿两名水鬼的咽喉,厉声道:“一个不留!”
在萧衍的雷霆手段和楚怀瑾的拼死护卫下,加之玄甲卫的骁勇,不过片刻,来袭的水鬼便被尽数歼灭。
画舫破损严重,缓缓下沉。众人只得转移到楚怀瑾的指挥船上。
楚怀瑾后背伤势不轻,鲜血染红了银甲,脸色苍白,却仍强撑着站立。
云暮看着他伤口处渗出的暗红色血液,心中一紧,下意识上前一步:“你的伤……”
楚怀瑾看着她眼中流露出的担忧,嘴角勉强扯出一抹笑,摇了摇头:“无妨……你没事就好。”
萧衍走过来,目光扫过楚怀瑾的伤口,又落在云暮写满担忧的脸上,眸色幽深,如同结了冰的湖面。他伸手,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揽住云暮的肩膀,将她带离楚怀瑾身边,声音听不出情绪:
“楚将军护驾有功,本王记下了。来人,速送楚将军回营疗伤!”
楚怀瑾看着萧衍揽住云暮的手,看着云暮并未挣脱,眼中最后一点光芒也黯淡下去。他闭了闭眼,任由兵士搀扶下去,背影萧索而孤寂。
湖风带着腥气吹过,云暮看着楚怀瑾离去的方向,心中复杂难言。而萧衍揽着她肩膀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让她感到疼痛。
太湖的这一场“意外”,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