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晒得营区里的青石板发烫。李昊蹲在工兵营的炸药堆旁,指尖捻起一撮黑色火药,凑到鼻尖闻了闻——硝味不足,硫磺的比例也偏了。
“大壮,这批火药咋回事?”他把火药撒回筐里。
陈大壮正蹲在地上打磨炸药包的麻布,头也不抬:“顾先生说了,最近硝石矿的出产量跟不上。咱们的火药得省着用,可训练又不能停……”
李昊站起身,目光扫过营区。燧发枪兵排的士兵正蹲在地上擦枪,王胖子的枪管擦得锃亮,可他手边的铅弹盒已经见了底;步兵营的长矛堆在墙角,有几支的矛尖已经卷了刃,赵三正拿砂纸打磨;斥候营的营帐外,林小七的猎弓静静挂着,弓弦的麻线磨得起了毛边。
“装备要养,养装备要粮,更要人。”李昊揉了揉太阳穴,“咱们现在有兵,有将,有枪有刀,可这后头的‘粮草’,跟不上了。”
午后,李昊在议事厅找到了顾炎武。这位总角之年的谋士正伏在案上,用算盘噼啪拨算着什么。见他进来,顾炎武推了推算盘:“公子来得正好,我在算咱们的弹药消耗。”
案上的账册摊开,墨迹未干:“燧发枪每训练百发,耗硝石五斤、硫磺两斤、木炭三斤;一支长矛每月需打磨三次,每次耗粗布半匹;弓箭营的箭矢,每月损耗……”
李昊扫了眼数字,皱起眉:“这些,咱们现在的库存储备,撑不过两个月。”
顾炎武合上账册,抬眼笑道:“所以,我请公子来,是要荐个‘解题人’——百姓。”
“百姓?”
“正是。”顾炎武起身,走到地图前,指尖点在太原府的屯田区,“咱们的兵,多是附近州县的农家子弟。他们的婆娘孩子,哪个不想守着自家地?咱们把活计分下去,让百姓帮着挖硝石、熬火药、缝制服,这不就成了?”
李昊若有所思:“可百姓不懂军务……”
“怎么不懂?”顾炎武掰着手指头,“熬火药要硝石、硫磺、木炭,这是猎户、矿工的家常;缝制服要针线、粗布,这是妇人的本行;捡废铁铸铅弹,这是孩童的玩闹。把军务拆成‘家务’,谁还不会干?”
他忽然拍了拍李昊的肩:“公子忘了?咱们的兵,是为守家练的枪;咱们的百姓,也是为守家在做饭、织布、种地。这后勤,本就是一家人的事。”
三日后,屯田区的村头挂起了“仁义卫后勤队”的木牌。
第一队是妇女——缝补营。
王婶的针脚最细。她坐在槐树下,膝头搭着士兵的灰布制服,针线上下翻飞。旁边坐着小媳妇们,有的纳鞋底,有的补袜子。“他二婶,你这针脚比我嫁闺女时缝的被面还齐整!”“那是,我家那口子在步兵营,长矛戳破了衣裳,我要是不给他补好,他冻着了咋打仗?”
李昊路过时,王婶抬起头笑:“公子瞧,这是你那燧发枪排胖子的衣裳,胳膊肘磨破了,我用旧棉絮垫了层,软和!”
王胖子正巧来领衣服,看见自己的破衣裳被补得像新的,挠着头笑:“婶子,您比我娘还手巧!”
王婶拍他后背:“傻小子,你守家,婶子们就给你补衣裳——咱都是一家人。”
第二队是汉子——火药坊。
后山的硝石矿坑边,几十个庄稼汉光着膀子,用铁镐刨着岩石。矿渣堆成小山,他们筛出黑色的硝石,装进竹篓。“老张头,这硝石咋辨真假?”年轻的小伙子问。
“看纹路!”老张头敲了敲硝石,“真硝石纹路细,像水纹;假的粗,像树疤。”
他们把硝石、硫磺、木炭按比例混了,放进土灶里熬。黑烟滚滚中,有人被呛得咳嗽,有人抹了把脸上的汗,却都笑着喊:“多熬两锅!咱们的枪就能多响几声!”
第三队是孩童——拾铁队。
村外的溪涧边,十几个半大孩子挎着竹篮,弯腰捡着鹅卵石。领头的虎子举着块黑黢黢的石头喊:“俺捡着废铁了!”
“那是铅弹模子!”陈大壮蹲在溪边教他们,“你们捡的这些废铁,熔了能铸铅弹。等打完仗,叔叔给你们每人发颗糖。”
孩子们眼睛发亮,跑得更欢了。有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捧着块碎铁跑过来:“壮叔,这个能铸弹不?”
陈大壮捏了捏,点头:“能!等铸成弹,你帮叔叔数个数?”
小丫头重重点头:“能!俺要数一百颗!”
半月后,营区的后勤压力奇迹般缓解了。
王胖子的燧发枪装填时,火药“噗”地窜出火星——硝石纯度够了;赵三的长矛刺向草靶,“咔”地穿透三层厚布——矛尖磨得锋利;林小七的猎弓拉满,弓弦绷得笔直——新换的麻线更结实。
李昊站在点将台上,望着下方忙碌的军民。妇女们在缝补,汉子在熬药,孩子们在拾铁,士兵们在训练。炊烟袅袅,笑声阵阵,这不是军营,是个“大家”。
“公子。”顾炎武走到他身边,“后勤队今日送来统计——硝石月产增三倍,火药够练三个月,制服补了八百件,铅弹铸了两千颗。”
李昊没说话,目光落在王胖子身上。那胖子正举着新灌的火药,冲战友们喊:“俺这枪,能打三百步!”
又落在陈大壮身上。大壮抱着新铸的炸药包,对孩子们笑:“等打完仗,叔叔带你们放烟花!”
最后落在林小七身上。小七的猎弓上系着根新弦,他对狗蛋说:“明儿教你爬崖,摔不着!”
深夜,李昊在帐中写战报。烛火摇晃,映着他桌上的东西——一双粗布袜子、一块硝石、一颗废铁。
他忽然笑了。
以前总觉得,装备是银钱能买的,是工匠能造的。可现在才明白,真正的装备,是王婶的针脚,是老张头的硝石,是虎子的废铁。是这些最朴素的百姓,把自己对“家”的牵挂,缝进了制服,熬进了火药,铸进了铅弹。
“原来,装备不是买来的,是大家一起造的。”李昊放下笔,在战报末尾添了一句,“仁义卫的魂,不是枪,不是刀,是‘一起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