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宅。
沈砚正睡得迷迷糊糊，听见门外一声又一声。
“少爷？……”
“少爷？……”
“少爷？……”
声音绵软，小心翼翼，又坚持不懈。
沈平一大早接到了夫人那边的任务，是夫人身边的贴身侍女来传的话，让他叫醒自家公子，早上去一趟老爷夫人院里。
可沈砚迟迟不醒，眼看着时间越来越晚，沈平既怕夫人责罚又怕自家公子的起床气，夹在当中两边为难。
“少爷？……”
“少……”
门霍地从里面拉开。
“一大早的，你在这儿鬼叫什么？”
沈砚的起床气果然不小。
沈平缩了缩脖子，注意着自家公子的脸色，轻声道：“公子，夫人让您去一趟她院里。”
“知道了。”
“我给您更……”
“砰！”
门关上了。
还好他缩得快，不然要一头撞上去。
此时，沈夫人院中。
管家沈福安迈着两条长腿，匆匆进了院子。
“不好了，不好了，夫人。”
沈夫人正在品尝厨子新做的桂花糕，听到声音，不禁眉头一皱。
“桂花的香味不够，太甜。”
“是，夫人，我这马上再去改进改进，保证让夫人满意。”厨子如何看不出夫人情绪不佳，当即想撤。
沈夫人喝了口茶，“你再多研制些花样儿，马上中秋了，护国寺的赏菊大会，我要给姜家夫人小姐准备。”
“是，夫人。”
沈福安已经走上台阶，接收到厨子给他递的眼神。
本来就心急火燎的管家顿时心里又打起了鼓，他小心翼翼走到沈夫人身边。
沈夫人听着跟前那人急促的呼吸声，却见对方又是半天不开口，不禁火冒三丈，把茶盅往桌上重重一放。
“有屁快放！”
沈福安双腿一哆嗦，差点没跪下。
“夫人，叶宅的那位姑娘，昨儿晚上打人了？”
沈夫人手上一顿，一个女子，没有背景，初来乍到，敢打人？看来不是一般人儿。
“打了谁？”
沈福安咽了口唾沫，“是……户部主事詹大人家的小公子。”
沈夫人一惊，“什么？”
这詹大人倒是不打紧，可詹大人背后还牵扯到姜侍郎，人家是姜侍郎的小舅子。怎么好巧不巧就惹上他了呢？
沈福安注意着夫人的脸色，“……听说是詹公子先在大街上调戏姑娘，被那位叶宅的姑娘撞见，给……拧断了手腕。”
说到这里他只觉得胳膊上一阵发凉，身子跟着一抖。
沈夫人面露嫌弃之色，“这顿打倒是没白挨……”
“……只是这么狠？给我去查一查，姓叶的仵作究竟什么来头？”
“是，夫人。”
这时，有丫鬟进来通报，说二公子已到了院外。
沈夫人看了眼管家，“没别的事儿你先下去吧，叶宅那边派人看紧。”
“是，夫人。”
沈砚一进门就察觉到母亲大人心情不佳。
眼见丫鬟端了碗汤进来，忙从她手上接过来，亲自端到母亲跟前，还吹了吹。
“母亲，喝汤。”
沈夫人斜着眼睛瞥他，“你搞什么？”
沈砚一副虔诚模样，“儿子自知离家多日，久未在母亲大人跟前尽孝，是儿子不对。”
“得了吧你。”沈夫人放下二郎腿，站起来凑到自家儿子跟前，在他额头点了点。
“你这脑袋瓜子里头在想什么，我还不知道？”
沈砚趁母亲转身，又捏起拳头给她捶肩。
沈夫人心知肚明，“有屁快放！”
见时机已到，沈砚小心翼翼开口，“母亲，儿子的婚事……”
沈夫人没等他说完，转过身，打断他，“这件事，我跟你父亲自有打算，中秋节，我约了姜夫人去护国禅寺赏菊，姜小姐也去，你到时候跟我一起，去见见。”
“可是母亲，儿子暂时还没有成亲的打算……”
一听这话，沈夫人当即警觉地打量自家儿子。
半响，试探地问，“你有喜欢的姑娘了？”
“没，没有。儿子公务繁忙，还没有成家的心思，怕是会冷落了人家姑娘。”
沈夫人又瞥他一眼：你可没冷落叶宅那位姑娘。
沈夫人心中已有几分了然，靠上椅背，“姜家小姐知书达理，一等一的身世容貌，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
“儿子知道，姜家小姐是万一挑一的人，那就更不能耽误人家了。”
“胡闹！”
沈夫人没好气，“你大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晟儿都会打酱油了，你不想成亲？你想干什么？”
叹了口气，沈夫人压低声音，“若能得到姜家助力，你父亲入内阁更是十拿九稳。”
“母亲难道是想用儿子的幸福换父亲的仕途？”
“你！……”沈夫人气得眼冒金星，身子晃了晃，吓得一旁丫鬟赶紧去扶。
沈砚知道自己刚才那话说重了，当下生出悔意，过去想搀母亲一下，结果被沈夫人拂袖甩开。
“扑通”
没想到他直接跪下了。
“儿子说错话了，请母亲责罚。”
沈夫人瞪他一眼，“不管怎样，护国寺你先跟我去一趟，看过再说！”
“……是，母亲。”
……
沈砚刚一脚踏出沈夫人院子，迎头差点跟一个人撞上。
等看清那人，沈砚没好气，刚要发作，那人急急开口。
“沈砚，圣上……陵寝那边……出事了！”
看祁韶那脸色，沈砚眉毛一压，“死人了？”
“走！”
没等祁韶说完，沈砚人已冲了出去。
两人匆匆出了沈宅。
刚翻身上马，祁韶觉出不对了，一扬鞭追过去，“沈砚！你去哪儿？”
“去找叶淮西，带上她。”
“要备轿吗？”
“来不及了！”
……
叶淮西和沈砚赶到昭陵工地时，被眼前的阵势慑了一瞬。
本该尘土飞扬的工地区域，此刻已被各式官服与飞鱼服、番子服割据，里三层外三层围得铁桶一般。
顺天府的衙役们手持水火棍，在最外围组成了一道稀疏的人墙，驱赶着闻讯而来，伸长脖子张望的工匠和乡民。
沈砚亮出身份，人群才裂开一道缝隙。
叶淮西只觉得胸腔猛然一滞，空气中一股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压过来。
随着叶淮西的目光移动，沈砚在她耳旁压低声音。
“那几个是工部郎中和主事，问话的是刑部官员。”
只见工部的几位郎中、主事官袍上还沾着泥土，正被刑部的官员围在中间，问话声又急又厉。
工部官员满头大汗，一边指着那深坑比划，一边迭声辩解，“……地基确是前朝废陵旧址，但，但图纸上绝无此等记载！下官等实在不知啊！……”
视线又一转。
沈砚：“那是都察院御史。”
都察院御史双手揣在袖中，面色冷峻地立于稍高处的土坡上，锐利的眼睛像鹰隼般扫视着全场。
所有身影之后，几个身着赭褐色贴里、头戴尖帽的人，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站在阴影里。
沈砚跟着叶淮西的目光，“那些就是东厂番子了，披着斗篷的是司礼监的随堂太监章宏，他身后那人是东厂掌刑千户曹如意……”
“沈大人！”
坑洞边缘，几个锦衣卫校尉正朝这边招手。
沈砚提醒叶淮西：“走！”
视线越过人群，越走越近，叶淮西看见了深坑内的情形：
——七具无头的骸骨！
正以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姿态，静静地躺在深掘的黄土之上。
它们并非随意散落，而是被刻意摆放成一个完整的圆环，空洞的颈椎齐刷刷地朝向圆心。
四肢扭曲地伸展着，仿佛在进行某种古老而邪异的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