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江，没有了平时的平静，所有的暗流似乎都被这场大雨激活，暗流变激流，这也许才是兰江真正的样子，破涛汹涌，那浪一个接着一个，上面的船也都找个稳妥的地方靠岸了，商船找地方停好，船上的人都去城里吃喝了。花船也都靠岸，上面的人还是歌舞升平，偶有几个喝大的，掉进江里，今天这江，怕是就回不来了。这江面风急浪大，这江边一排排的花船一字排开，也是许多年见不到的场面，要说在自然灾害面前有什么能让人动容，估计也就是这奢靡的兰江风月了。
而有几艘船，是不跟这些花船一起停靠的，一个是黑船，自从黑美人被全老爷悄悄进京后，黑船上的节目就更多了，不知道哪里弄得各种异族没人，随不及黑美人那么让人惊艳新奇，但是价位没有那么高，也会让一般的富商可以企及，这样既不耽误黑美人进京暗地里面陪着大皇子，也不耽误自己赚钱，虽然有一大部分都交给了严谦，但是这瘦死骆驼比马大，事在人为，具体多少钱，也没个数，既然是私房钱，那也没人管，这黑船为了保护客人的隐私，单独停靠在江对岸，一个野渡，对面就是原始森林，除了一些猢狲和猛兽，没有人能看见你在船上做什么，更有甚者，站在船头看着这原始森林，配合着那些异族女子独有的呻吟声，更是惊奇，反而会提升那些人的兴趣，何况这多年不遇的大雨，造就的这种情况，与世隔绝亲近自然，让人欲罢不能。
另外两艘船也不跟这些船停靠在一起，黑船不停在一起，是为了保护客人的隐私，也是为了营造刺激的气氛，而这两艘船，是不想跟这些个船同流合污，他们虽为花船，但是卖艺不卖身，还是有些骨气在骨子里的，这股子气，支撑着这两条船，一直在兰江特立独行。这就是玉儿的船，还有司司的船，原来两艘船也会分开些距离，毕竟会有弹奏乐曲，怕影响了腔调，自从司司被赦，成功上岸，从一个兰江头牌艺伎摇身一变成为四品水道夫人，司司的船就一直跟着玉儿的船，无论在哪，两艘船都是形影不离。今日，他们远远的停靠在一个民渡，风浪大，渔民的小船都出不来，都各自回家去了，两艘大船就是这小渡口唯一的船，也是来的清净，除了外面淅淅沥沥的大雨，什么也听不见。
“姑娘，外面有人求见。”一个侍女来见玉儿姑娘道。
“难得大雨，也难得这意境，今日不见客。”玉儿自斟自饮，似已有些醉意。
“是。”那侍女的声音也是很温柔，估计平日里也是个唱曲儿的。
“趁着大雨在这里自斟自饮，不是妹妹风格啊。”一个人说着话就走进了玉儿的船舱。
“给我轰出去，什么人这么大胆，敢闯我的船，信不信我让那些个大官把你抓起来，你都不知道怎么死的。”玉儿这话这语气这腔调，明显有点醉了。
“妹妹好生厉害，那就把我抓走吧。”那人摘去头纱，因为没有蓑衣，身上已经尽数淋湿，地面上有很大一圈的水渍。
“你……姐姐……”玉儿本想说点什么驱赶一番，抬头一看，竟然是司司，赶紧叫声姐姐，也不管司司身上湿透，赶紧上去拥抱。
“唉呀，都弄湿了妹妹的罗裙。”司司赶紧推开玉儿，怕弄湿了衣服着凉，但是自己一身湿透，却不在意。
“你们还愣着干嘛，赶紧给姐姐找干衣服，弄些热食过来。”玉儿朝刚才那侍女喊道，那侍女见是司司，也很高兴，毕竟以前司司算是这两艘船的大姐，对大家都很好，无论是侍女还是船夫，都很敬重这位大姐。
“再温壶热酒，给姐姐驱寒。”玉儿喊着那已经走出去的侍女道。
“姐姐，你怎么来了，好些时日不见，这兰江再也听不见姐姐的琴声，玉儿一个人好孤独。”玉儿说完赶紧上前拉着司司的手道。
“姑娘，衣服拿来了。”一个侍女捧着一套新衣服送了进来。
“姐姐，快换上，别着凉。”玉儿赶紧过来服侍司司更衣，司司没打断玉儿的话，只是轻抚这送来的衣服，上好的绸缎，摸着如肌肤般的顺滑，这以前就是自己每日都穿的东西，现在自从上了岸，只需要干净即可，对于这种质感已经不再要求了，踟蹰间，玉儿已经把她的衣服褪去，剩下红红的肚兜。
“没想到姐姐都结婚了，这身材保持的还是这么完美，不像我，吃点就胖的不行。”菏这姐妹两个从上了兰江就相依为命，似姐妹更胜亲人，换衣服也都是一起，也不避讳，还互相挑逗对方的身材，这一句话，让司司又想到了之前在兰江的日子。
“妹妹那哪里是胖，那是丰满了。”司司说着就假装去捏玉儿的身体，玉儿嘤的一声躲开了，这可能是最近一段时间，玉儿最开心的时刻了。
“二位姑娘，吃食已经准备好了，酒也是按照二位的喜好烫的，请用。”侍女把桌子上的吃食摆好，酒也放好，就退去了，知道她们姐妹一定有很多话要聊。
“来，姐姐，快喝一杯，暖暖身子。”玉儿端着一杯热酒递给司司，司司也确实有点冷了，一饮而尽。
“妹妹也喝，以前赶上这种阴雨天气，我们都是在船里一醉方休。”司司看着船外的雨说道。
“是啊，那时候多好，有姐姐在。”玉儿也喝了一口，之前不知道她喝了多少杯。
“现在姐姐也在。”司司看着自己这个可以说是世界上唯一一个亲人，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在遇见丘成之前。
“嗯，对了，姐姐，怎么这么大雨回来看我啊？”玉儿突然想到什么赶紧问道。
“怎么，想妹妹了，还不让回来看看啊，这别说是下雨，比这更厉害的天气，想妹妹了也要来。”司司说的倒是真话，为什么许久没有来看玉儿，是因为怕自己的行踪被人诟病，毁了丘成的前程。
“让来让来，这就是我们的家，怎么不让来。”玉儿看了一眼司司继续道，“如果姐姐不嫌弃这个家的话。”
“怎么会嫌弃，这是我们自己的家，当年如果没有这两条船，我们可能早就喂了兰江了。”司司端起酒杯，把玉儿的酒也满上。
“姐姐……”玉儿看着眼前穿着绫罗绸缎的司司，眼泪夺眶而出，似乎又回到了以前的岁月，虽说是艺伎，名声不好，但是她们也不下船，就在这床上一亩三分地，想走就在这兰江来回的溜达，说起来也是悠哉，那些想得到又得不到他们的人，大把的银钱，从来不愁吃喝。
“妹妹，我们以前喝酒从来没有说过什么，今日，我们也敬自己一杯。”
“好，姐姐，都听姐姐的，这第一杯敬什么？”玉儿擦了一把自己的眼泪道。
“这第一杯，敬我们自己，多年来忍辱负重，在这兰江为了活着而活着。”司司说着直接就干了，玉儿没说话，也跟着干了。
“这第二杯，还敬我们自己，敬我们在这兰江上，出淤泥而不染，多年依然是清白之身，不与这兰江风月场同流合污。”司司又喝了一杯，玉儿也喝了。
“这第三杯……”
“这第三杯还敬我们自己，我们自己创出的一条路，自己创出的一片天，不用任何人保护我们。”玉儿抢了一句话，一饮而尽，看来也是气氛到了，性情了。
“妹妹，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司司拉着玉儿的手说道。
“姐姐何尝不是玉儿唯一的亲人。”
“我们上岸吧，妹妹，回头我寻个好人家，妹妹也过过寻常日子。”司司看着玉儿说道。
“姐姐，好意妹妹心领了，其实这多年来，在这兰江之上，如果没有姐姐的陪伴，我可能早就葬身在这滔滔的江水中了，我是无论如何也熬不过来的。”玉儿说着这话眼泪又掉下来了，这可能是司司看着玉儿掉眼泪最多的一次。
“妹妹……”
“姐姐，我不是你，我的身份跟你也不一样，当年也是姐姐保护我，我才苟活到今天，但是人就是这样，日子久了，安逸了，就不去想那么多了，我已经适应不了岸上的生活了，就让我在这兰江终老吧，姐姐。”
“玉儿……”司司的眼泪也控制不住了，在遇见丘成之前，在季风赦免自己之前，这何尝不是自己的想法。
“姐姐，妹妹不傻，我知道，你这大雨天来找我，一定有事，什么事？你就说吧，要了妹妹这条命都可以，咱们两个之间，不分你我。”玉儿红着眼睛说道。
“是丘成。”司司也没遮掩。
“姐夫怎么了？”玉儿虽然就见过丘成几次，对这个人也不甚了解，但是毕竟是司司的夫君。
“这大雨，再下下去，上游的堤坝就有决堤的危险，整个昌州，芦州，郑郡，甚至京城，都有可能遭受大面积的水灾。”司司说道。
“姐姐，我不懂这些，你就说妹妹能帮你做点什么？”玉儿倒是直接。
“本不应该我出现，丘成自己就能解决这个问题，奈何朝廷的银子要一个月的昌州税收之后才能给到，现在雨下的急，如果再不运砂石上去，怕是挺不了几天了。”司司说着喝了一杯酒，有时候真的是恨，恨自己不是男儿身，如果自己真的是男儿身，可能现在也不会在这里了。
“需要钱？”玉儿直接问道。
“嗯。”司司低声回道。
“要多少？我们这两艘船都给姐姐，拿去给姐夫修堤坝。”玉儿倒是敞亮的很，为了这个姐姐，不惜一切。
“不，我只要那艘船就行，妹妹还要生活。”司司说道。
“姐姐，那是你的船，那上面的东西我原封未动，你什么时候需要都可以随时拿走，无需这样的，姐姐。”玉儿才明白司司的来意，是为了她的船。
“那本是姐姐留给你的，你也不能一辈子都在这，等你老了，这一船人，你也养不了了，那些东西应该够你养老了。”司司擦了一把眼泪说道。
“姐姐，所以你想让我上岸，在岸上保护我，在岸上终老。”
“嗯。”
“哈哈哈，姐姐，不用，你不但要用你自己的船，玉儿还要帮你，有多少帮多少，我们这许多年，什么时候为了钱财而发愁，只要这船还在，玉儿几曲下来，不说把那堤坝修的够高，但至少不会倒。”玉儿端起酒杯敬司司，司司没说话，直接就干了。
“是姐姐对不起你。”
“姐姐，那是你拼命赚的，你想怎样就怎样，当初你说给我的时候，我也只替你保管，毕竟那船无法搬到岸上，姐姐无需多言，一切按照姐姐的想法，想怎样就怎样，一会我就安排人，把这船上的银钱都给姐姐送过去。”玉儿的脸上已经泛起了红晕，今天实在是太高兴了。
“玉儿，不用，只要那艘就可以了。”
“姐姐，你可想好了，当时我们施粥给他们，他们说我们的钱不干净，都不吃，这修堤坝也一样，那些人把我们的亲人都杀光，现在用我们的钱去修堤坝，他们认吗？他们愿意吗？别好心办坏事，回头再……”玉儿就没有继续往下说，拿起酒壶晃了晃，“上酒。”
“无妨，妹妹说的那些已经是陈年往事，我已经不再纠结，现在我也指向帮成郎，至于什么其他的，跟我无关，我一个女子，我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天下子民跟我也没有关系，我帮我自己的郎君，至于他怎样想，那是他的事，我问心无愧就好了。”侍女已经端上了酒，把司司和玉儿的酒都满上了，端着空壶离开了。
“姐姐，我好想你……”玉儿已经喝的太多了，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嘴里还喃喃自语。
“玉儿，你好生歇息，等这场雨下完，姐姐再来看你。”司司把玉儿抱到了床上，转身离开了。
岸上的马车不止司司的一辆，还有很多，看来是司司带过来的，司司船上的伙计见司司来了，也都高兴的不行，顶着大雨把船上的东西往马车上搬，一箱一箱又一箱，不知道有多少箱，直到所有的马车都装满。
“留下一箱，你们分了吧，把船开走，去一个你们想去的地方，都上岸吧。”司司嘱咐着船上的人，以前是想把船和人都留给玉儿，现在既然船上的东西已经搬走，那不能让玉儿自己养着两船人。
“小姐……”船上的人知道司司上岸不容易，也没办法，都哭着喊司司，雨水泪水都打湿了他们的衣服。
“走吧，这么多年，司司谢谢各位的帮助，去过你们想要的生活吧。”司司挥挥手，转身上了马车。
“小姐好走。”船上的所有人朝着司司离开的方向三叩九拜。
无风无浪无拨弦，兰江漂流无客船。
昔日长吟探江水，如今船去人不还。
丘成正在指挥着能用的所有人和所有物料，在有限的范围内，尽量的加固堤坝，奈何这水涨的太快，若在不来砂石，怕是神仙来了也回天无力。砂石，漫天都是，山上有的是，但是人工车马，都要银钱，这不是一句两句保家卫国就能有人给你去干活，毕竟大家都得活着，家里都有几张嘴等着开锅吃饭，不到生死关头，人都是在为这几斗米算计着，别说我们没有情怀，别说我们不爱国，别说我们不帮忙，当我们饿的没饭吃的时候，朝廷也没说给我们发点什么，所以历代水道都是不好做，雇工都是一把一利索，生怕今天还干着活，明天就换大官了，不认账了。
“丘大人，夫人带了许多马车过来，说可以去雇人买砂石了。”一个劳工过来跟丘成说道。
“夫人？”丘成有点难以置信，即使真的筹来银钱，这速度也太快了。
“是的。就在下面，你快去看看吧。”
“夫人，这是？”丘成带着人来到坝下，看着司司一身绫罗绸缎已经被雨淋透。
“成郎，你就别管了，这些你先应急，我也不知道到底需要多少，赶紧修坝要紧。”司司没有摘掉面纱，但是被雨打湿的罗裙已经完全掩盖不住她那曼妙的身材。
“司司，你这是哪里弄来的，你不会又去兰江了吧 ？”丘成这话说的时候有点生气。
“对啊，我是去兰江了啊。”司司温柔的道。
“你拿回去吧，我堂堂大周，怎么会用这种钱？”丘成对于兰江的事情，一直是他心里的一个结，这个结，在你没有得到的时候，你觉得它不是结，在你得到了之后，你觉得它不是结，在你准备力挽狂澜却无所为的时候，而她的强势归来，这结就出来了，而且越来越大。
丘成这话一出，让所有人都看着司司，丘成唯一控制住自己的就是那个字始终没有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