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林在夜风中呜咽,呜咽声如同无数细小的冰棱刮擦着离阙摇摇欲坠的神识。
他背靠冰冷的岩壁,怀中紧裹着栖梧冰冷的躯体,如同两具相互汲取微薄暖意的冰雕。
每一次艰难的吐纳,都牵扯着体内千疮百孔的裂痕和后背青黑死气灼烧的剧痛。
冰蓝的血液早已在嘴角凝结成珠,皮肤下的裂痕幽光流转,每一次微弱的灵力试图在枯竭的经脉中流转,都带来撕裂般的酷刑。
然而,他全部的心神都系在怀中栖梧的心口之上。
那层幽蓝的冰晶,搏动依旧微弱得令人窒息。但在离阙凝聚了最后感知力的探查下,冰晶深处,那点微弱的金芒却如同最执拗的星火,在无边死寂的废墟中艰难地跳跃着。
金丝楠木的温养本源!
离阙冰封的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他清晰地“看”到,在那被傀丝撕裂、魔骨灼烧、冰晶封冻的心脉废墟深处,几缕细若游丝、带着淡淡金辉的暖流,正极其缓慢地流淌。
它们的气息温润醇厚,带着坚韧不拔的生机,正是重塑离珩躯壳的万年金丝楠木残存的最后一丝本源!这本该早已被栖梧的魔骨和重创伤势消磨殆尽的力量,此刻竟被强行唤醒!
唤醒它的,并非离阙的冰魄本源,亦非栖梧自身的魔性。
而是烙印在栖梧濒死心脉深处的那股灼烫的意念!柱子递出血书时指尖的颤抖、老礁叔扑向鬼爪时佝偻决绝的背影、妇人燃烧身体时扭曲却无畏的脸庞……
那些被他视为尘埃、却在生死关头爆发出灼烫神魂力量的蝼蚁之血!
是这些凡人用生命刻下的守护烙印,如同绝望深渊中最后的火种,引燃了金丝楠木本源中深埋的、最纯粹的生机余烬!
此刻,栖梧残破的身体成了最凶险的战场。
魔骨残烬的暴戾、冰晶寒气的封冻、傀丝残留的死气、金丝楠木的生机、以及那外来灼烫的守护执念……数股力量在毁灭的废墟中混乱地冲撞、撕扯。
金丝楠木的暖流微弱却坚韧,如同黑暗中开辟的涓涓细流,在蝼蚁之血点燃的意志催动下,极其缓慢地冲刷着枯败的经络,试图修复那濒临断绝的心脉。
每一次冲刷,都伴随着剧烈的冲突和能量湮灭的波动,让栖梧灰败的身体在离阙怀中无意识地微微抽搐。
离阙紧抿的唇线绷得死紧。他不敢再强行渡入灵力,那只会打破这脆弱的平衡,将栖梧彻底推向毁灭。
他能做的,只有用自己同样濒临破碎的身体,为怀中这缕微弱的星火提供最后一点屏障,用自身艰难流转的、稀薄到极致的冰魄本源,极其小心翼翼地牵引、调和着栖梧体内那混乱冲撞的力量,如同在悬崖峭壁上牵引着随时会坠落的星火。
时间在剧痛与极致的专注中流逝,缓慢得如同凝固。枯林的风声,夜枭的啼鸣,仿佛都隔着一层厚重的冰幕。
离阙的意识在枯竭与剧痛的边缘反复拉扯,每一次即将沉沦,都被栖梧心口那点微弱的金芒强行拽回。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枯叶飘落几片的瞬间,又或许漫长得像地老天荒。
离阙冰蓝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清晰地感觉到,栖梧体内那股混乱的冲撞,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妙的变化!
在蝼蚁之血点燃的守护执念催动下,那缕金丝楠木的生机暖流,竟在极其短暂的刹那,与栖梧自身心脉深处某种沉寂已久的、极其微弱的本源波动,产生了共鸣!
那波动……离阙绝不会认错!是离珩!
是离珩真灵星火融入金丝楠木躯壳后,留在栖梧这具原本身躯里的、最后一点纯粹的生命印记!如同沉睡的种子,深埋在魔骨与死亡的灰烬之下!
此刻,这点沉寂的生命印记,竟被外来的守护意志和同源的金丝楠木生机所触动,极其极其微弱地……苏醒了一丝!
虽然只是一瞬的共鸣,那金丝楠木的生机暖流仿佛得到了某种指引和加持,冲刷的速度陡然加快了一丝!
它顽强地抵住了魔骨残烬的一次反扑,如同细小的藤蔓,又艰难地修复了一小段枯败的心脉经络!栖梧心口冰晶下的那点金芒,也随之明亮了极其微弱的一丝!
离阙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冰封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无法掩饰的震动!
他搭在栖梧腕脉上的指尖,第一次清晰地捕捉到,那微弱混乱的脉息中,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却异常清晰的平稳!不再是随时会崩断的琴弦,而是有了极其细微的韧性!
希望!如同漆黑夜幕中骤然刺破的一道微光!
离阙再也顾不得自身裂痕加剧的剧痛,强行凝聚起残存的所有意志和最后一丝微薄的灵力。
这一次,他不再试图灌注,而是将这点力量化作最精微的感知触须,小心翼翼地探入栖梧心脉深处,如同最耐心的工匠,引导着那股被唤醒的金丝楠木生机暖流,避开魔骨残烬的锋芒,循着那被蝼蚁之血意志和离珩生命印记共同开辟出的、极其细微的路径,极其缓慢地流转、滋养……
这是一个极其耗费心神、如履薄冰的过程。离阙的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迅速凝结成冰珠滚落。
皮肤下的冰蓝裂痕幽光大盛,细密的裂纹如同蛛网般蔓延开,甚至有几片细小的冰晶从他脸颊边缘崩落,化为寒气消散。
后背的伤口死气侵蚀带来的灼痛和冰寒交织,几乎要将他撕裂。但他冰蓝的瞳孔深处,却燃烧着前所未有的专注和一丝近乎虔诚的微光。
他能感觉到,随着金丝楠木生机的流转,栖梧冰冷僵硬的身体,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软化。那灰败死寂的脸上,紧蹙的眉心极其极其轻微地……舒展了一丝丝。
就在这时!
“唔……”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梦呓般的呻吟,从栖梧紧抿的唇间逸出。
离阙的身体猛地一僵!所有动作瞬间停滞!冰蓝的瞳孔死死锁在栖梧脸上。
栖梧灰败的眼睫,极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幅度小得如同蜻蜓点水,若非离阙全神贯注,几乎会被忽略!
紧接着,他那毫无血色的、冰冷的唇瓣,极其艰难地、缓慢地翕动了一下,吐出一个破碎到几乎听不清的音节:
“……暖……”
声音轻如蚊蚋,带着久未开口的干涩和虚弱,却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开了枯洞中死寂的黑暗!
离阙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激流瞬间冲垮了冰封的心防!
他死死盯着栖梧的脸,看着他眼睫那微弱却真实的颤动,看着他唇瓣艰难的开合,感受着指尖下那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混乱、而是带着一丝微弱生机的脉动!
暖……
他在说…暖……
是那缕金丝楠木的生机?是离阙用身体焐热的微薄暖意?还是……心脉深处,那被蝼蚁之血点燃的、守护意志带来的灼烫?
离阙不知道。他只知道,那缕微弱的星火,终于没有熄灭!它在狂风暴雨中,在死亡废墟上,倔强地燃烧了起来!
他缓缓地、极其小心地低下头,冰冷的额头轻轻抵在栖梧同样冰冷的额头上。这个动作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和裂痕,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他却恍若未觉。
“撑住……”离阙嘶哑的声音在栖梧耳边响起,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哽咽的颤抖,“天……快亮了。”
仿佛在回应他,栖梧灰败的眼睫又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紧抿的唇线似乎极其艰难地、向上牵动了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如同冰封湖面上一道转瞬即逝的涟漪。
东方遥远的天际,那一线鱼肚白,正艰难地、却无可阻挡地撕裂着沉重的夜幕,将微弱的清光洒向这片饱经摧残的大地。
枯林的呜咽声渐渐平息,夜枭的啼鸣也隐入渐亮的天光。清冷的晨风拂过,卷起地上的枯叶,也带来一丝潮湿的、属于黎明的清新气息。
离阙依旧保持着额头相抵的姿势,一动不动。冰蓝的裂痕在他脸上蜿蜒,如同凝固的泪痕,却又在晨曦微光的映照下,透出一种劫后余生的、近乎脆弱的宁静。
怀中的栖梧,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断断续续,带着一种极其缓慢却平稳的节奏。心口冰晶下那点金芒,在晨光中依旧微弱地搏动着,如同新生的、倔强的心脏。
长夜将尽,冰冷的废墟上,终于透出了第一缕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