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阙臂上剜肉处的剧痛尚未平息，祠堂废墟的焦糊味混着血腥气，沉甸甸压在肺腑。
栖梧刚松开吸吮伤口的唇，嘴角还沾着离阙的血，熔金的眼瞳翻涌着未散的暴戾与自厌。
“洗不净…” 栖梧染血的手指抚过自己心口冰蓝莲印，声音嘶哑，“那就…一起烂！”
话音未落！
“仙…仙人哥哥…” 小禾怯生生的声音响起。
她不知何时爬了过来，枯瘦的小手捧着一捧浑浊的泥水，里面浸着几片不知名的草叶，还有一张边缘烧焦、颜色俗艳的粗糙剪纸——一个穿着大红嫁衣的扭曲女童形象。
“给…给白衣服哥哥…洗洗…” 小禾把泥水往离阙染血的衣袖上凑，大眼睛里满是懵懂的讨好和残留的恐惧。
离阙冰蓝的眸子落在小禾脸上，锁魂烙印深处却警铃大作！小禾的神态…有种诡异的僵硬！不待他反应，栖梧已烦躁地挥手！
“滚开！” 一股气劲扫向泥水！
哗啦！
泥水四溅！那张怪异的剪纸被气劲抛飞，在空中打着旋，不偏不倚，正正贴在了离阙左臂那狰狞的、被布条包裹的伤口之上！沾着泥污和离阙鲜血的纸片，如同活物般瞬间吸饱了血液，变得殷红刺目！
嗡——！
一股阴冷到骨髓的邪异波动猛地从剪纸爆发！祠堂废墟景象如同水波般剧烈扭曲！离阙眼前一黑，只觉一股强大的吸力撕扯着神魂！
“师尊——！” 栖梧惊怒的咆哮仿佛隔着厚重的水幕传来！
刺鼻的脂粉香熏得人头晕。离阙猛地睁开眼，后颈剧痛。他发现自己竟跪坐在一间装饰艳俗的闺房内！
身下是冰冷的青砖。周围立着几个膀大腰圆、穿着粗布短打、腰间别着短棍的粗鄙妇人，正用挑剔货物般的眼神上下打量他。
“啧，细皮嫩肉，倒是个好胚子。”
为首的胖妇人捏着嗓子，涂着蔻丹的肥厚手指粗鲁地抬起离阙的下巴，指甲几乎嵌进皮肉，“就是这头发颜色…晦气！像个老妖怪！”
离阙冰蓝的眼底寒芒骤现！他欲催动灵力，却骇然发现经脉如同被铁水浇筑，霜华之力荡然无存！身体也沉重虚弱得如同凡人！
“王妈妈您瞧！” 另一个妇人指着离阙左臂，那里缠着布条，正是伤口所在，“这还没过门呢，身上就带了伤疤！不吉利！得压价！”
王妈妈绿豆眼一瞪，唾沫横飞：“压！必须压！张家小姐可是咱们清水镇有头有脸的体面人！娶个带疤的夫郎回去，多丢份儿！”
她肥厚的手掌“啪”地拍在离阙背上，力道之大让他闷哼一声，“听着！待会儿张家小姐来验货，给我好好表现！扭扭捏捏像个木头，仔细你的皮！”
闺房厚重的门帘被粗暴掀开。一个穿着绫罗绸缎、体态丰腴、下巴抬得高高的年轻女子被簇拥着进来。正是“张家小姐”。
她挑剔的目光如同刷子，刮过离阙霜白的发，冰蓝的眼，最后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撇了撇嘴。
“模样…倒还将就。” 张家小姐声音尖利，带着施舍般的傲慢，“就是太寡淡，像个冰疙瘩！王妈妈，教过规矩没有？会伺候人吗？会暖床吗？针线女红呢？”
王妈妈立刻堆笑：“小姐放心！规矩都教了！针线嘛…老身这就让他露一手！” 她转身，将一根细针和一块红布粗暴地塞进离阙手里，压低声音威胁：“绣朵花！绣不好…扒了你的皮！”
离阙指尖捏着那根细针，冰蓝的眼底是翻腾的怒海。
他堂堂玄天宗主，竟被逼做这等…羞辱之事！锁魂烙印深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滔天的暴戾——
是栖梧！他也在附近！同样被困！
“磨蹭什么！” 张家小姐不耐烦地呵斥，“难不成是个手残的废物？王妈妈！验他守宫砂还在不在！”
两个粗壮妇人立刻狞笑着扑上，撕扯离阙的衣襟！要当众查验他臂上象征贞洁的“守宫砂”！
“滚开！” 一声裹挟着焚世怒火的咆哮如同惊雷炸响！
闺房的雕花木门轰然粉碎！木屑纷飞中，栖梧一身烈焰般的红衣冲了进来！
那红衣样式夸张，绣着繁复的金线牡丹，衬得他熔金的眼瞳如同燃烧的太阳！
他周身虽无业火，但那份凶戾狂暴的气势，瞬间震住了所有人！
“哪来的野男人！敢闯张小姐的闺房！” 王妈妈尖叫。
张家小姐却眼睛一亮，贪婪的目光黏在栖梧俊美逼人又带着野性的脸上：
“好！这个好！够劲儿！王妈妈！这个我要了！那个冰疙瘩白送！”
栖梧熔金的眼瞳扫过被妇人按着撕扯衣襟、脸色煞白却依旧挺直脊背的离阙，又看向那颐指气使的张家小姐，嘴角咧开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他大步上前，无视所有人，一把推开钳制离阙的妇人，将人粗暴地拽到自己身后！
“要本…要我？” 栖梧逼近张家小姐，滚烫的气息喷在她涂满脂粉的脸上，声音带着淬毒的钩子，“你也配？”
张家小姐被他气势所慑，下意识后退：“你…你敢对我不敬！我爹是…”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张家小姐脸上！力道之大，让她原地转了个圈，珠钗散落！半边脸瞬间红肿！
满室死寂！所有人都惊呆了！
栖梧甩了甩手，仿佛沾了什么脏东西。他熔金的眼瞳扫过捂着脸、难以置信的张家小姐，又扫过噤若寒蝉的王妈妈等人，声音如同寒冰坠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都听好了。”
“他——”
栖梧染着蔻丹红的手指，猛地指向身后被他护住的离阙，一字一句，如同烙铁刻印：
“是本小姐的人！”
“从头发丝到脚趾尖！”
“谁敢碰一下…”
他熔金的眼底燃起毁灭的火焰，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刮过张家小姐红肿的脸：
“…本小姐就剁了谁的爪子喂狗！”
张家小姐被这眼神吓得魂飞魄散，尖叫一声瘫软在地。王妈妈等人更是屁滚尿流，连滚爬爬地逃了出去。
闺房内瞬间只剩两人。脂粉香混着栖梧身上传来的、陌生的浓郁花香，熏得离阙微微蹙眉。他看向挡在身前的栖梧——那身刺目的红妆，烈焰般灼烧着视线，与记忆中玄衣染血的徒弟判若两人。
栖梧猛地转身！熔金的眼瞳死死锁住离阙，那里面翻涌着未散的暴怒、一种近乎疯狂的占有欲，以及…一丝深藏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他染着蔻丹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狠狠掐住离阙的下巴！
“看什么？！”栖梧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被冒犯的凶狠，“觉得我这身皮…很可笑？” 他猛地将离阙推到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两人诡异的身影——一个红衣似火，凶戾如妖；一个白衣染尘（布条下隐有血痕），清冷如囚。
“看看你自己！”栖梧染着蔻丹的手指，粗暴地点着镜中离阙苍白的脸，冰蓝的眼，霜白的发，“在这个鬼地方！你是什么？！” 他声音拔高，带着一种发泄般的刻毒：
“是待价而沽的货物！”
“是被人撕衣服验‘贞洁’的玩意儿！”
“是我——栖梧大小姐的…‘所有物’！”
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贴着离阙的耳垂，咬牙切齿地吐出，滚烫的气息喷在对方冰冷的皮肤上。
离阙被迫看着镜中荒谬的景象，看着栖梧眼中那扭曲的疯狂。锁魂烙印深处，栖梧那份混杂着报复快感与灭顶恐慌的情绪，如同岩浆般灼烧着他的识海。他冰蓝的眼底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和…一丝穿透幻象的了然。
“这幻境…”离阙的声音平静无波，穿透栖梧灼热的吐息，“颠倒的…只是皮相。”
栖梧掐着他下巴的手骤然收紧！熔金的眼瞳里风暴肆虐：“皮相？！离阙！你看清楚！” 他另一只手猛地扯开自己繁复的红色衣襟！露出其下平坦的、属于男性的胸膛！心口那朵冰蓝莲印在红衣映衬下，妖异得刺眼！
“在这里！我是‘主’！你是‘奴’！”栖梧的声音带着玉石俱焚般的决绝，“这滋味…好不好受？！”
“不好受。”离阙答得干脆，冰蓝的眼眸在镜中与栖梧疯狂的眼瞳对视，“所以…你此刻的‘快意’…”他顿了顿，声音穿透栖梧的暴戾，直抵核心，“…不过是…被自己最恐惧的噩梦…魇住了。”
栖梧瞳孔骤缩！如同被最锋利的冰锥刺穿心脏！掐着离阙下巴的手无意识地松开，踉跄着后退一步！镜中映出他瞬间褪去血色的脸和眼中巨大的茫然与惊骇！
“你…胡说！”栖梧嘶声反驳，声音却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他恐惧？他恐惧什么？！恐惧这幻境？还是恐惧…这幻境所揭示的、他内心深处连自己都不敢面对的…对离阙那份扭曲的占有欲背后，隐藏的竟是…害怕失去？
离阙缓缓转过身，不再看镜中。素白的衣袍在艳俗的闺房里格格不入。他无视栖梧的慌乱，目光扫过梳妆台上散落的胭脂水粉，最终落在那件被张家小姐嫌弃、要求他刺绣的红布上。
他拿起针，染血的指尖捻起红线。动作依旧带着久居上位的从容，仿佛手中不是绣花针，而是霜华凝成的剑。针尖刺破红布，一针一线，竟真的绣了起来。冰蓝的眼眸低垂，专注得仿佛置身清修静室，而非这颠倒的魔窟。
栖梧僵在原地，熔金的眼瞳死死盯着离阙执针的手。那专注的侧影，那冰冷的平静，像一盆冰水，狠狠浇灭了他方才扭曲的“快意”，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和更深的恐慌。
“你在干什么？！”栖梧的声音带着被忽视的暴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离阙头也未抬，针线在红布上游走，一朵霜花的雏形渐渐显现，与这满室艳红格格不入。
“绣花。”离阙的声音平淡无波，“幻境主人想看。”
“本座…便绣给它看。”
“看这冰霜…”
“能否…在这火窟里…扎根。”
栖梧看着那朵在离阙指尖缓缓绽放的、冰冷洁白的霜花，看着离阙臂上布条洇开的、刺目的暗红，锁魂烙印深处传来对方那份磐石般的意志，穿透幻象的扭曲，狠狠撞在他摇摇欲坠的心防上！
他熔金的眼底，疯狂渐渐褪去，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被看透的狼狈和一种更尖锐的痛楚。这幻境剥开的，何止是离阙的困境？更是他栖梧心底…那不敢示人的深渊！
窗外，一张被烧焦了半边的女童剪纸，如同鬼魅般贴在窗棂上，黑洞洞的眼睛，正贪婪地窥视着屋内。剪纸边缘，一丝未干涸的、属于离阙的暗红血迹，正诡异地蠕动着，如同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