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被遗忘的牺牲者
月光将镜面湖变成一块巨大的银盘。我——咩咩——趴在湖边，用蹄子轻触水面，看着涟漪扭曲自己的倒影。那个额头有金色光点的生物真的是我吗？那个体内藏着两个矛盾声音的存在？
「你在怀疑我。」牧者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比往常更接近我自己的思维，「不要相信雪芒的暗示。收割日是为了保护。」
我没有回答，只是盯着水中倒影。自从三天前雪芒揭露收割日协议的存在，我的睡眠就被噩梦占据：动物们排着队走向一个发光的漏斗，出来后眼神空洞；黑熊的七个分身被强制融合；飞飞和叽叽在紫色光雾中溶解...
咩咩？一个轻微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飞飞降落在我的角上，翅膀几乎不发出声响，小松鼠博士把通行密匙给我了。
我立刻站起来，金色光痕在月光下微微发亮：东方博士和黑熊呢？
在监测站轮值。飞飞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我们只有两小时时间。
我们悄悄穿过沉睡的森林。系统重置后，夜晚的森林多了些不寻常的景观——会跟随脚步声变换颜色的地衣，自发组成几何图案的萤火虫群，还有那些偶尔出现在视野边缘的半透明影子动物。牧者说这些只是量子态的随机波动，但我总觉得它们在观察我们。
就是这里。飞飞停在一棵看似普通的橡树前。她翅膀上的磷粉洒在树干上，显露出隐藏的控制面板，日志恢复终端。所有被删除的数据都会在这里留下碎片痕迹。
我犹豫了：我们真的准备好了吗？可能会看到...不那么美好的东西。
飞飞轻轻触碰我前腿的光痕：正因如此才更要看。如果收割日真的会伤害大家，你有权知道。
面板在我们面前展开，显示出一片蓝色的数据海洋。飞飞快速输入小松鼠博士提供的密匙，系统迟疑片刻，然后弹出一个红色警告：
[访问受限：收割日协议相关]
需要更高级别的授权。飞飞咬着下唇思考，突然眼睛一亮，咩咩，试试你的三眼能力！既然你承载着牧者的一部分...
我额头的光点开始发热。这不是个好主意——每次使用能力都会加速光痕的蔓延和记忆的融合。但飞飞是对的，这可能是我唯一的机会。
退后一点。我闭上眼睛，感受金色能量在体内流动。当再次睁眼时，世界已经变成由数据流构成的网格景观。控制面板现在是一个发光的立方体，上面漂浮着无数锁形图标。
「你在做什么？」牧者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惊慌，「未经授权的访问会触发——」
覆盖权限，授权码delta-theta-Zero。我念出浮现在脑海中的指令。
锁形图标一个接一个崩解。飞飞倒吸一口气：成功了！
数据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形成全息投影。最先出现的是标有第七生物圈的档案：
[第七生物圈状态：已隔离]
[最后记录：全体居民拒绝收割协议]
[解决方案：启动自毁程序前管理者雪芒封闭连接通道]
投影显示雪芒站在一个类似镜面湖的水体边，星云眼中流下发光泪水。她将水晶犄角插入水中，整个生物圈随之凝固成静止画面。
所以她是个叛逃者...我喃喃道。
飞飞快速浏览更多数据：不止如此。看这里——她带走了第七生物圈的核心代码，试图与其他生物圈融合！
下一组投影更令人不安。标题为收割日执行记录的文件显示出一系列动物头像，每个下面都有红色标记：[已回收]。我认出了其中几个——老兔子灰须，总是给我们讲故事的猫头鹰智者，还有...
浣熊叔叔？我声音发颤，但他告诉我们是搬去北方森林了！
飞飞翅膀剧烈抖动：继续往下看。有视频记录。
投影激活，显示出一个圆形平台，动物们被紫色光束笼罩，身体逐渐分解成基础粒子。最可怕的是他们的表情——不是痛苦，而是彻底的空白，仿佛在被分解前就已经失去了自我。
「这是必要的！」牧者的声音在我脑海中尖叫，「系统资源有限！那些记忆过载的个体会危及整体稳定！」
我的胃部翻腾。突然，一段不属于我的记忆涌现：一个实验室，年轻得多的牧者——人类形态的牧者——正在与同事争论。
我们不能继续这样，丽莎！男性研究员抓着头发，这根本是谋杀！
是牺牲，艾伦。女性——牧者——的声音冷静得可怕，为了保住剩下的85%，我们必须定期清理15%。数学不会说谎。
记忆切换到一个黑暗的控制室。牧者独自一人，面前是几十个监控画面，显示着不同生物圈的情况。她手中拿着一个红色按钮装置，脸上挂着泪水...
咩咩！你的光痕！飞飞的惊呼将我拉回现实。
低头看去，金色纹路已经蔓延到我的脸颊，像血管一样在皮肤下搏动。更糟的是，我开始无法区分哪些是我的记忆，哪些是牧者的。
还有...最后一个文件。我强忍不适，调出标记为[收割日起源]的加密记录。
文件需要双重解密。飞飞用她的磷粉在空气中画出一串复杂符号，而我用三眼能力读取隐藏的数据层。当两者结合时，真相如炸弹般在我们面前爆开。
[收割引擎初始代码来源：dr.Lisa warren(牧者)设计]
[目的：自动化系统资源回收]
[问题检测：引擎发展出自主意识]
[当前状态：代号入侵者，已脱离控制]
这不可能...飞飞翅膀僵直，入侵者是牧者创造的？
我的整个世界天旋地转。牧者一直在说谎！不仅是对我，对她自己也是。那个所谓的入侵者——紫色光雾，量子干扰，记忆窃取——全都是由她最初设计的清理程序演变而来！
「不！那只是最初的原型！」牧者的声音现在带着恐慌，「后来的变异——」
后来的变异是因为你不愿亲手做肮脏工作了！我失控地大喊出声，你创造了一个怪物来代替你执行收割，然后当它失控时，你假装它是外来威胁！
飞飞突然警觉地抬头：有人来了！
我们迅速关闭投影，但为时已晚。黑熊的身影出现在树林边缘，他的量子爪套发出刺眼的扫描光束。
果然在这里。他的声音冷得像冰，飞飞，东方博士发现密匙被盗时就知道是你。
我挡在飞飞前面：是我们一起决定的。黑熊，你不知道我们发现了什么——
哦，我知道。黑熊调出一个全息屏幕，显示雪芒的隔离室监控，三小时前，雪芒突破了隔离——用你体内的牧者代码，咩咩。她一直在向你额头的光点发送加密信号。
画面中，雪芒的星云眼睛直视摄像头，身体开始分解重组，显露出部分紫色代码结构。
她在利用你！黑熊怒吼，飞飞，站过来这边。咩咩已经被牧者和雪芒两边的代码污染了！
飞飞没有动：黑熊，事情比这复杂。我们刚刚发现—
刺耳的警报突然响彻森林。一个机械化的声音宣布：
[检测到未授权系统访问。启动防御协议。]
从地面升起紫色光雾，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浓密。更可怕的是，光雾中开始形成实体——像是由紫色晶体构成的动物骨架，眼睛位置跳动着冰冷的蓝火。
收割者...我浑身发抖，入侵者的实体形态！
黑熊立刻进入战斗状态，爪套展开成防御屏障：飞飞，快带咩咩去安全区！我去找东方博士！
飞飞却做了出乎意料的举动。她迅速将一串磷粉代码拍在我前腿上，低声说：这是所有证据的加密包。去找雪芒，她知道的比表现出来的多。然后她转身飞向收割者，我来引开它们！
我想抓住她，但光痕的剧痛让我踉跄了一下。
飞飞回头看我最后一眼，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决绝：告诉叽叽...我存的蜂蜜在树洞第三层。
她冲向收割者，翅膀洒出大量干扰磷粉。紫色实体立刻转向追击她，消失在树林中。
黑熊犹豫了一瞬，最终选择扶起我：无论我们有什么分歧，现在必须离开！
我挣脱他：去救飞飞！我去找雪芒结束这一切！
可能是我的表情说服了他，黑熊点点头转身追向飞飞消失的方向。我则朝相反方向跑去，胸前的光痕灼烧般疼痛。飞飞给的磷粉代码在我腿上闪烁，随着我的奔跑逐渐渗入皮肤，形成一段信息：
[雪芒坐标：原始控制室（镜面湖底）]
[目标：联合重启生物圈防火墙]
[警告：牧者不会同意]
我改变方向冲向镜面湖。牧者在我脑海中疯狂抗议：
「她在骗你去控制室！雪芒想接管整个系统！」
就像你骗我关于入侵者的真相？我边跑边质问，你创造了它！然后你把它当成替罪羊，继续你的收割！
牧者沉默了。这种沉默比任何辩解都更有说服力。
湖边空无一人，水面平静如常。我深吸一口气，准备跳入水中，突然听到微弱的振翅声。叽叽跌跌撞撞地飞来，一支翅膀奇怪地扭曲着。
咩咩！她哭喊着，收割者抓住了飞飞！他们...他们把她拖进了紫色光柱！
我心脏停跳一拍：黑熊呢？
去追了，但...叽叽落在我肩上颤抖，咩咩，飞飞是故意的。她一直对我说...如果出事了，必须确保你得到真相。
我闭上眼，感受飞飞的磷粉代码在体内流动。当她拍下代码时，一定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这份觉悟让我的决心更加坚定。
叽叽，去找小松鼠博士。告诉他启动紧急协议omega。
omega？但那会—
就说牧者同意了。我撒谎道，然后不等她回应就跳入镜面湖。
下坠。冰冷。黑暗。
然后——
光明。
我站在一个圆形平台上，周围是无边无际的数据流。对面站着雪芒，她的星云眼睛现在呈现出紫色与金色交织的漩涡。而在我们之间，悬浮着一个巨大的全息地球模型，上面标记着七个光点——六个蓝色，一个红色。
第七生物圈。雪芒轻声说，第一个反抗的。但不是最后一个。
我直视她的眼睛：你体内为什么有入侵者代码？
因为融合是唯一的出路。雪芒的犄角投射出新图像——紫色代码与金色代码交织，形成更稳定的结构，牧者从未明白，抑制不能解决问题。只有接纳和转化可以。
接纳一个杀人程序？我愤怒地质问，它刚刚抓走了飞飞！
雪芒摇头：收割者只是工具。它执行编程指令——清理被标记为冗余的个体。问题在于谁在做标记。她指向地球模型，六个生物圈中，只有这里还保留着自由意志。牧者把这视为威胁。
平台突然震动。牧者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不再是只在我脑海中：
「雪芒，你越界了。利用咩咩接近核心是违反协议的！」
雪芒的星云眼睛光芒大盛：什么协议？你单方面制定的屠杀规则？看看外面，丽莎！现实世界已经死了！我们是被遗忘的方舟，而你却在船底凿洞！
一个女性形象在半空凝结——金发，白大褂，疲惫的眼睛。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牧者的人类形态。
不是屠杀...人类牧者——丽莎——痛苦地说，是生存必须的牺牲...
雪芒突然转向我：咩咩，决定权在你。你是唯一纯净的原始载体，能启动全局重置。她指向平台中央的控制台，但代价是...牧者的人类意识可能无法在重置中幸存。
我看向控制台，又看向人类牧者的投影。她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脆弱。
选择吧，咩咩。牧者——丽莎——轻声说，无论结果如何...我原谅你。
我站在十字路口。一边是牧者和她残酷但有效的管理；一边是雪芒和未知的改变。飞飞的牺牲，黑熊的警惕，叽叽的信任——所有人的命运突然压在我肩上。
我深吸一口气，向控制台走去...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