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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圈的废墟里,腐烂的草料和陈旧的土腥味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紧紧包裹着我。

潮湿的霉气钻进鼻腔,像一层黏腻的薄膜覆在呼吸之上,耳边是屋檐滴水的“嗒、嗒”声,每一声都敲在神经末梢。

我蜷缩在最阴暗的角落,冰冷的砖石硌着我的脊背,但我感觉不到痛——皮肤早已麻木,只有指尖的触感被无限放大。

那块小小的、温润的怀表外壳下,藏着一张脆弱的胶片。

我反复摩挲着它,指腹掠过胶片边缘的毛刺,仿佛能透过这层薄薄的介质,触摸到几十年前那个绝望的灵魂。

照片上,我那位从未谋面的、同为林氏后人的女教师,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站在黑板前。

她的眼神,那是一种被掏空了所有光亮的空洞,像是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

这眼神我见过,就在刚才,就在刘翠花呆滞的脸上。

一个可怕的念头像闪电,瞬间照亮了我脑海中所有零碎的线索,将它们串联成一条令人不寒而栗的锁链。

赵婆子所谓的“净化仪式”,根本不是为了治病,也不是一次性的解脱。

它是一个循环,一个周而复始的“重置”程序。

我猛地想起教室地面上那个诡异的圆圈和蜡烛的痕迹。

七根蜡烛,一个轮回。

当第七根蜡烛被点燃,就必须有一个新的“见证者”加入,亲眼目睹这诡秘的仪式,成为新一轮循环的起点。

而作为代价,上一轮的见证者,比如刘翠花,就会被彻底“洗去记忆”,变成一具行尸走肉,一个被清空了所有数据的活体容器。

我立刻闭上眼,在脑中翻找金手指储存的《青山村志》。

一行行冰冷的文字浮现,带着陈年纸张的霉味,仿佛有窸窣的翻页声在颅内回响。

近二十年来,村里总有女性无故失踪或变得痴傻。

我飞速筛选着年份:1983年,一个叫王秀英的女人上山采药后失踪;1990年,嫁到村里的一个知青突然疯癫,被送回了城里;1997年……每一个年份,都精准地间隔了七年。

巧合?

不,这世上没有这么多精准到年的巧合。

这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是这个邪恶系统运转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我睁开眼,目光如刀,望向缩在另一边,正无意识地用指甲抠着地面的刘翠花。

她的动作机械而麻木,但我的问题像一把钥匙,插进了她锈死的脑海。

“翠花,”我压低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第七根蜡烛点燃的时候,会发生什么?”

我的声音很轻,却像惊雷在她耳边炸响。

她全身猛地一颤,瞳孔骤然收缩成一个针尖。

那只抠着泥土的手指僵住了,随即以一种痉挛般的姿态,在地上飞快地划了一个符号。

一个清晰的“x”。

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这个“x”,我认得。

那是我们小时候玩捉迷藏时,我和她之间独有的暗号。

当一个人被逼入绝境,无路可逃时,就会在藏身地留下这个标记,意思是——“死路,别过来”。

她划出这个符号后,像是被烫到一样,又惊恐地用手掌飞快地抹去,仿佛那是什么见不得光的禁忌。

“死路……”我喃喃自语,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指尖泛起刺骨的凉意。

我立刻调取昨晚在教室里用金手指记录下的地面磨损轨迹分析图。

那个位于中央的圆圈外围,有七道呈放射状的划痕,像是时钟的刻度。

其中六道痕迹陈旧,布满了灰尘和岁月的侵蚀,而第七道,那道最新的划痕,边缘锋利,几乎没有积灰,明显是昨夜或者近几天才刚刚刻下的。

他们准备好了。他们今晚就要点燃第七根蜡烛。

我看着刘翠花,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浮现出来,让我浑身发冷:“刘翠花是‘活体见证’。她不是被洗去记忆那么简单,她本身就是仪式的一部分。”

就在这时,墙外传来顾昭亭极度压抑的、带着疑惑的声音。

他一直蹲守在外面,用便携设备监听着坟场周围的红外警报系统。

“频率变了,”他低声说,声音里透着一丝不安,“信号脉冲从原来的十三秒一次,变成了十五秒一次。他们在调整参数。”

几乎是同时,一直像壁虎一样趴在地上、用耳朵和掌心感知着大地微弱震动的李聋子,猛地抬起头,脸上露出困惑的神色。

他迅速地用手比划了几个动作,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坟场那个方向的变压器,负载突然加重了。

那种感觉,不像是照明或普通用电,更像是有什么大功率的制冷设备刚刚启动。

制冷设备……

我的脑中“嗡”的一声,供销社那个积着厚厚冰霜的大冰柜画面一闪而过。

他们要把什么东西运进来?

一个需要冷藏保鲜的东西?

一个……新的“模型”?

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恐惧和愤怒交织在一起,像毒藤一样缠绕着我的心脏。

“我们必须抢在他们点灯之前,”我的声音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让刘翠花把一切都想起来。完整的,一字不差的。否则,今晚过后,她就不再是刘翠花,而是这个循环里又一个被献祭的空壳!”

夜色如浓墨,将整个青山村都浸泡在一种诡异的死寂里。

月亮被厚厚的云层遮蔽,只有几颗疏星在云缝间透出微弱的惨白光芒。

我们四人如同鬼魅,再一次潜入了那间废弃的教室。

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蜡油混合的怪味,比白天更加浓郁,鼻腔里仿佛塞满了陈年的灰烬。

顾昭亭和李聋子守在门口和窗边,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

我扶着几乎没有自主意识的刘翠花,让她坐在了教室中央,那个属于她的、被蜡烛包围的位置上。

她像个木偶一样坐下,双眼依旧空洞地望着前方。

我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将手掌平平地贴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就在那第七道崭新的划痕旁边。

头痛如期而至,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刺穿我的太阳穴。

但我不能退缩,我强迫自己放松,将全部的意识沉入这片冰冷的地面,去读取它所承载的记忆。

黑暗中,模糊的画面开始浮现,带着滋滋的电流声。

我“看”到了。

七个模糊不清的影子,跪在地上,围成一圈。

他们面前,都有一盏燃烧着的红色蜡烛。

烛光摇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扭曲,像地狱里挣扎的恶鬼。

时间在我的感知中飞速流逝。

第一根蜡烛熄灭……第二根……第三根……当第六根蜡烛的火苗挣扎着熄灭时,其中一个影子突然倒了下去,然后被另外两个影子无声地拖走,消失在黑暗里,像拖走一袋垃圾。

紧接着,第七根蜡烛被点燃了。

火光骤然一亮,照亮了主祭者的脸——是赵婆子!

她满是皱纹的脸上挂着一种狂热而虔诚的表情,嘴唇翕动,念诵着我听不懂的、古老而邪恶的咒语。

而在她身边,许明远举着一支注射器,针尖在烛光下闪着幽蓝的寒光。

他将那管蓝色的液体,毫不犹豫地推进了新跪在那里的、那个瑟瑟发抖的影子的手臂里……

“啊!”我猛地睁开眼睛,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倒,被顾昭亭一把扶住。

我的额头上全是冷汗,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不是结束……”我大口喘着气,声音沙哑,“第七根蜡烛不是结束,是‘重启’!他们拖走了一个旧的,又用药物控制了一个新的!他们需要一个活人,一个清醒的、目睹了全程却又无法反抗的活人作为祭品,来维持这个邪恶系统的运转!”

我的目光扫过地面,最后定格在那第七道划痕上。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张从红皮册子上撕下的残页,上面的图样虽然残缺,但依然能看出是一个复杂的阵法。

我将残页上的线条与地面的划痕进行比对,惊骇地发现,那第七道划痕所指的方向,并非对着门口或者窗户,而是直直地指向教室后墙的一个夹角。

那个角落,堆着一些破旧的桌椅,毫不起眼。

但在我的记忆里,几十年前的老式教室,有些会在墙壁里砌一个暗格,用来存放教具或者重要的文件。

我挣开顾昭亭,跌跌撞撞地冲到那个角落,推开腐朽的杂物。

我伸出手,在那片冰冷的墙壁上摸索着。

指尖传来粗糙的、带着粉尘的触感。

一寸,一寸……忽然,我的指尖触到了一丝极其微小的、不属于墙体本身的缝隙!

就是这里!我心头狂喜,指甲立刻嵌进缝隙,正准备用力撬开——

“退后!”

顾昭亭的声音像一道利箭,猛地将我从专注中拽了出来。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将我狠狠地向后拖去。

我重心不稳,踉跄着退了好几步,撞在他身上。

我惊愕地顺着他的目光望向窗外。

黑暗中,一束微弱而昏黄的烛光,正在慢悠悠地移动着,像一只在黑夜里巡视领地的独眼怪兽。

是赵婆子!

她竟然提着灯笼,在这个时间点巡夜!

那烛光离我们越来越近,随时都可能照进这间教室。

我们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李聋子都僵硬得像一尊石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然而,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个更诡异的画面。

一直如木偶般静坐的刘翠花,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她的右手。

她的动作僵硬而标准,像是在执行某个早已设定好的程序。

她在半空中,用手指一笔一划,画出了一个完整的、方方正正的“门”字。

她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看那口型,像是在念一个早已被她遗忘,却又深深刻在骨髓里的词。

我心头一震,一股电流般的寒意从脊椎窜上后脑。

她不是在回忆——她在预演。

她的身体记得,哪怕意识已被洗去,肌肉的记忆仍在重复着即将发生的仪式流程。

我错了,我从一开始就错了。

我以为让她回到这里,是唤醒她的记忆。

可她现在的状态,根本不是在回忆过去。

她是在为今晚的仪式,自动进入角色。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立刻!

在她,或者说在他们完成这个可怕的“仪式”之前,找到那个暗格里藏着的东西。

我拉着顾昭亭和李聋子,架起依旧处于梦游状态的刘翠花,从教室的后窗悄无声息地翻了出去,融入了更深的黑暗。

逃离途中,风在耳畔呼啸,脚下碎石滚动的声音让我神经紧绷,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撕裂肺叶。

供销社的阁楼是唯一的选择。

那里够高,视野够好,而且足够隐蔽。

此刻,我正趴在满是灰尘的木地板上,透过阁楼窗户上一块破损的玻璃,死死地盯着窗外坟场的方向。

冷风从破洞里灌进来,吹得我脸颊生疼,睫毛上凝着细小的露珠。

远处,赵婆子的灯笼像一颗鬼火,最终消失在了坟场入口那棵巨大的歪脖子槐树后面。

一切又恢复了死寂,但我们都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舞台已经搭好,演员们正在陆续就位。

而我,这个不请自来的观众,终于找到了整个剧场里,视野最好的那个位置。

今夜,我将亲眼见证这场演了二十多年的、以人命为代价的戏剧,究竟是如何开场,又将如何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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