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天幕既已明示,左明宗心向我朝,乃国之栋梁。臣以为,可派遣得力密探,潜入辽东,设法与其联络,晓以大义,必能使其归心。”
新任军机大臣,有着“鬼才谋主”之称的徐元,手持一卷情报,条理清晰地分析着。他的计划稳妥而周密,是眼下最合乎情理的选择。
然而,李景却缓缓摇了摇头,深邃的目光落在沙盘上代表辽东的那片区域。
“不妥。”
他只说了两个字,却让整个军机处的气氛瞬间凝固。
常青山有些不解,抱拳问道:“陛下,徐大人的计策已是万全,不知有何不妥?”
李景的食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沉稳而有节奏的声响。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诸位爱卿,你们以为,左明宗此人,与寻常将领有何不同?”
众人皆是一愣。
还是刚刚加入军机处的百里朔反应最快,他那双因跛足而久坐,却显得愈发锐利的眼睛中闪过一丝明悟:“陛下是说,左明宗乃国士,而非武夫。说服此等人物,靠的不是权势与金银,而是……诚意。”
“正是诚意。”李景颔首,目光扫过众人,“左明宗因不满刘莽暴虐,心怀黎民,方有归顺之意。此等高洁之士,若只派密探前往,空口白牙许以高官厚禄,恐怕只会让他觉得我等与刘莽无异,乃一丘之貉,反而会弄巧成拙。”
“更何况,”李景的语气加重了几分,“天幕揭示,他唯一的软肋,其胞妹左灵儿,尚在刘莽手中。此事若处理不当,不仅无法招揽左明宗,反而会害了他们兄妹二人性命。这等系于一发的关键之事,朕……信不过旁人。”
话音落定,整个军机处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徐元眼中闪过一丝骇然,他上前一步,声音都有些颤抖:“陛下……您是想亲自前往?”
此言一出,常青山“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陛下,万万不可!您乃万金之躯,国之根本,岂能亲身犯险,辽东乃龙潭虎穴,刘莽爪牙密布,此行凶险,远胜于千军万马的战场啊!”
“请陛下三思!”张铉、百里朔等人也齐齐跪下。
君王御驾亲征,已是兵行险着。而孤身潜入敌境,这在史书上,简直是闻所未闻的疯狂之举!
面对群臣的死谏,李景却显得异常平静。他缓缓从御座上站起,走到众人面前,亲手将为首的常青山与徐元扶起。
“诸位爱卿的忠心,朕明白。”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但你们也该明白,左明宗一人,足以抵得上十万大军!他手中的‘天火’技术,是我大舜克敌制胜,收复河山,乃至未来开疆拓土的关键所在。为了这国之重器,为了天下苍生能少受战火之苦,朕冒一次险,又算得了什么?”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自信的光芒,这源于他身为修真者的底气。
“况且,你们以为,这天下间,还有谁比朕更适合做这件事吗?”
一句话,让所有人哑口无言。
是啊,陛下不仅是运筹帷幄的君主,其个人武勇,早已在数次危难中得到证明。
更何况,他们这些臣子不知道的是,李景的神识早已能覆盖方圆数里,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
对他而言,潜行或许比正面冲杀更为安全。
“朕意已决,不必再劝。”李景一锤定音,“此事需绝对保密,对外只宣称朕于宫中闭关,为我朝祈福。徐元、张铉,你们留守京城,总揽朝政。常青山,你坐镇山海关,稳住防线。”
他最后将目光投向了百里朔。
“百里先生,你曾游历北方,熟悉辽东地理风貌,此行,便由你与朕同行,充当向导与参谋。”
百里朔闻言,先是一怔,随即一股热血直冲头顶。他那条残废的腿仿佛也重新充满了力量,他用力一拜,声音铿锵有力:“臣,领旨!愿为陛下马前卒,万死不辞!”
三日后。
一支毫不起眼的商队,缓缓驶出了山海关,向着白山黑水间的辽东腹地行去。
商队规模不大,十几匹骆马驮着绸缎布匹,数十名护卫个个精悍内敛。为首的“东家”,是一位面容俊朗、气质儒雅的青年,身旁跟着一位跛了脚,却眼神精明的“账房先生”。
正是化装成游商的李景与百里朔。
进入辽东地界后,气氛明显变得肃杀起来。
关卡林立,盘查严苛,刘莽麾下的士兵凶神恶煞,对过往商旅肆意盘剥。若非李景准备的通关文牒与银钱充足,恐怕寸步难行。
“陛下,前方三百里便是辽阳城,乃是刘莽的老巢。左明宗的火器营,就设在城外三十里的铁山大营,守卫森严,号称插翅难飞。”百里朔压低声音,在李景耳边介绍道。
李景微微颔首,目光却并未看向远方的辽阳城,而是凝视着西北方的一条崎岖山路。
“我们不走官道,走那条小路。”
百里朔一惊:“陛下,那条路名为‘断魂径’,山势险峻,常有猛兽出没,更有刘莽的暗哨游骑,凶险万分啊!”
李景却淡然一笑:“最危险的路,往往也是最安全的路。刘莽做梦也想不到,会有人敢走这里。”
接下来的几天,百里朔彻底见识到了这位年轻帝王深不可测的“预判”能力。
他们仿佛长了一双天眼。
好几次,当商队正在山谷中穿行时,李景会突然下令,让所有人原地隐蔽,噤声半刻。而就在他们藏好后不久,一队装备精良的“藤甲”游骑便会呼啸而过,马蹄卷起的烟尘几乎擦着他们的鼻尖。
还有一次,夜宿林中,李景半夜将众人叫醒,命令立刻转移营地。众人虽有不解,但还是坚决执行。就在他们离开后不到一个时辰,原先的宿营地便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山洪彻底淹没。
百里朔从最初的震惊,到后来的麻木,最后只剩下深深的敬畏。
他实在无法理解,陛下是如何未卜先知,精准地预判到每一次危险的。他只能将其归结于天命所归,真龙天子,自有天机庇佑。
他却不知,李景的神识早已将方圆十里内的一切动静尽收心底,无论是敌人的巡逻路线,还是山间水汽的微妙变化,都逃不过他的感知。
这日傍晚,一场秋雨不期而至。
为了躲雨,商队找到了一处早已废弃的山神庙歇脚。庙宇破败,神像倾颓,蛛网遍布,显得格外阴森。
黑云卫们警惕地清理出一片空地,生起篝火,一面烤着湿透的衣物,一面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李景盘膝坐在火堆旁,闭目养神,神识却如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着整座破庙。
“陛下,有些不对劲。”百里朔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道,“这庙里,似乎还有其他人。”
李景缓缓睁开眼,点了点头:“嗯,在后殿,一个……受伤的女子。”
就在此时,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从后殿传来。
一名黑云卫立刻握紧了刀柄,厉声喝道:“谁?出来!”
脚步声一顿,随即,一个纤弱的身影,扶着斑驳的墙壁,从黑暗中缓缓走出。
那是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身着一身粗布衣裙,洗得发白,却浆洗得干干净净。
她面容清秀,脸色却苍白如纸,左臂上缠着简陋的布条,隐隐有血迹渗出。虽然身处窘境,但那双眼睛却如受惊的小鹿,带着一丝倔强与警惕。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怀中死死抱着一个绣着精致纹样的包裹,仿佛那是比她生命还重要的东西。
“姑娘,我们是过路的商人,在此避雨,并无恶意。”百里朔见状,放缓了语气,尽量表现出善意。
少女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气质卓然的李景身上,眼神中的警惕稍稍减退了几分,但依旧没有开口说话。
“咕噜……”
一声不合时宜的声响,从少女的腹中传来。
她窘迫地低下头,脸颊泛起一抹红晕。显然,她已经饿了很久。
李景对着身旁的护卫使了个眼色,那名护卫会意,将一块用油纸包好的肉干和一囊清水递了过去。
少女犹豫了一下,终究是抵不过饥饿,接了过来,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
她小口小口地吃着,动作斯文,显然受过良好的教育。
就在此时,庙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以及嚣张的呼喝!
“头儿,血迹到这里就断了!那小妞肯定躲在这破庙里!”
“进去搜!二爷有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绝不能让她跑了!”
庙内的气氛瞬间紧张到了极点!
黑云卫们“唰”地一声拔出佩刀,迅速结成战阵,将李景和百里朔护在中央。
那少女听到外面的声音,更是吓得浑身一颤,手中的肉干和水囊都掉在了地上。
她那双倔强的眸子里,第一次流露出了深深的恐惧与绝望。
七八名身着黑衣、腰佩弯刀的精悍男子闯了进来,为首的是个独眼龙,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刀疤。他一眼就看到了蜷缩在角落的少女,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
“嘿嘿,左小姐,可让我们好找啊!你以为躲得掉吗?乖乖跟我们回去,免受皮肉之苦!”
左小姐?!
李景与百里朔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他们费尽心机,千里迢迢,冒着生命危险想要寻找的破局关键……
左明宗的妹妹,左灵儿,竟然就这样,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独眼龙的目光扫过李景这群“商人”,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与贪婪:“哟,还有几只肥羊。正好,二爷说了,见过她的人,一个都不能留!兄弟们,先宰了这些碍事的,再带这小妞回去领赏!”
话音未落,数名黑衣人狞笑着,举刀便向李景等人扑来!
破庙之内,杀机顿显!
左灵儿看着这群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杀人灭口的凶徒,又看了看刚刚才给予自己食物和水的“商人们”,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她知道,这些人,全都要因自己而死了。
然而,预想中的惨叫声并未响起。
只听“铛铛”几声清脆的金铁交鸣,快得让人看不清动作。
左灵儿惊疑地睁开眼,却看到了令她终生难忘的一幕。
只见那位气质儒雅的年轻“东家”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他甚至没有拔剑,只是随手用两根手指,便轻描淡写地夹住了那独眼龙势大力沉、足以开碑裂石的致命一刀。
独眼龙脸上的狞笑凝固了,他用尽全身力气,刀锋却纹丝不动,仿佛被一座无形的大山钳住。
李景的眼中,寒芒一闪,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你们,想怎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