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人防工程内部，是时间凝固的领域。
王刚小队头盔上的灯光，在这片巨大的地下空间中显得如此微弱，如同萤火试图照亮整个黑夜。空气凝滞，带着一股浓重的、混合着陈年积尘、腐烂物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金属腥膻的气味，即使隔着防毒面具，也顽强地钻入鼻腔。脚下是凹凸不平的地面，散落着破碎的砖石、锈蚀成奇异形状的金属框架，以及一些早已无法辨认原本面貌的废弃物。巨大的混凝土支撑柱如同史前巨兽的肋骨，沉默地撑起一片令人压抑的穹顶，一些地方有明显的裂缝和水渍渗出的痕迹。
“保持队形，注意脚下和头顶。”王刚的声音在小队通讯频道里低沉响起，他打着手势，队员们呈扇形散开，武器上的灯光交叉扫视着前方和侧翼的黑暗角落。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谨慎，靴子踩在碎石上发出的细微声响，在这死寂的环境里都被放大了数倍。
地面上，临时指挥点。
陈启的呼吸愈发粗重，脸色苍白得像一张被揉皱的纸。左眼传来的不再是单纯的刺痛，而是一种被“注视”着的、毛骨悚然的感觉。他感觉自己延伸出去的感知，如同探入冰水中的手指，正被某种粘稠而冰冷的东西缓缓包裹。
“它……没动。”陈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就在前面……大概……一百五十米？不，可能更近……感觉很奇怪，空间在这里……变大了。”
他的描述与王刚小队传回的视野基本吻合。他们正穿过一片相对开阔的区域，像是一个地下广场或者集结地。
“能量读数稳定……但稳定得有点异常。”李静盯着监控屏幕，眉头紧锁，“没有任何波动，就像……就像一块冰冷的石头。”
王刚小队继续推进。灯光划过之处，偶尔会照亮墙壁上早已斑驳褪色的红色标语，或者某个角落里堆积的、覆盖着厚厚白霜（并非低温所致，更像是某种矿物析出）的破烂箱体。这里安静得可怕，连通常地下空间应有的滴水声或老鼠跑动的声音都听不到。
“队长，三点钟方向，那个凸起的混凝土平台。”一名队员低声报告，灯光聚焦过去。
那是一个大约半人高、十几平米见方的平台，位于这片“广场”的相对中心位置。平台表面异常“干净”，没有堆积杂物，只有一层均匀的、细细的灰尘。
而在平台的中心，静静地放置着一样东西。
一个约莫脸盆大小，由某种暗沉金属构成的、结构极其复杂的多面体。它没有任何光芒发出，通体漆黑，仿佛能吸收所有照射过去的光线。它的表面刻满了与吴镜玄留下的符号同源的纹路，但更加密集、更加复杂，看久了甚至会让人产生轻微的眩晕感。
“发现目标！”王刚立刻示意小队停止前进，依托附近的掩体进行警戒，“是一个……金属造物。陈启，是你感知到的东西吗？”
陈启的左手下意识地抓紧了椅子扶手。在他的左眼感知中，前方不再是一缕飘忽的“烟尘”，而是一个凝实的、冰冷的“黑洞”！所有的感知力靠近它，都如同泥牛入海，被彻底吞噬。那强烈的被注视感，正是源自这个黑色的多面体！
“是它！就是它！”陈启肯定道，喉咙有些发干，“小心！它……它在‘看’着我们！”
几乎在陈启话音落下的同时，那静止的黑色多面体，表面那些复杂的纹路，毫无征兆地亮起了极其微弱的幽蓝色光芒！光芒如同血液在血管中流动，沿着纹路迅速蔓延，勾勒出一个令人眼花缭乱的立体图案！
与此同时，陈启左眼猛地一阵剧痛，仿佛被那幽蓝的光芒刺穿！他闷哼一声，差点从椅子上滑落，高岚赶紧扶住他。
“能量读数急剧升高！”李静惊呼，“模式识别……与之前机械厂能量压缩前期的波动特征有百分之八十相似！它要激活了！”
“开火！摧毁它！”王刚当机立断，毫不犹豫地下令！
突击步枪加装了消音器的沉闷射击声瞬间打破了地下空间的死寂！数道火舌喷吐，子弹如同疾风骤雨般射向平台中央的黑色多面体！
叮叮当当——！
火星四溅！然而，令人心悸的一幕发生了。子弹击打在多面体表面，竟然发出了如同撞击在超硬合金上的声音，大部分被直接弹开，只在那些幽蓝色的纹路上留下了些许微不足道的划痕！它的物理防御力强得超乎想象！
“穿甲弹！”王刚怒吼。
一名队员迅速更换弹匣。但就在这短暂的间隙，那多面体表面的幽蓝纹路已经完全亮起，光芒不再流动，而是稳定地散发着一种不祥的、冰冷的辉光。
它没有发动任何攻击，也没有移动分毫。
只是……“看”着。
通过陈启的左眼，通过那被无形放大的感知，一种冰冷、空洞、不带任何情感，却又充满了某种审视意味的“视线”，清晰地笼罩了整个小队，甚至穿透了层层阻隔，落在了远在指挥点的陈启身上。
这种感觉，比任何直接的攻击都更让人通体发寒。
“它……它在记录我们？”陈启艰难地吐出自己的猜测，“它在分析……我们的反应？我们的……力量？”
王刚小队的穿甲弹再次射出！这一次，子弹成功嵌入了几道纹路的缝隙，破坏了小部分结构，幽蓝的光芒闪烁了一下，似乎黯淡了一丝。
有效！
但没等王刚露出喜色，那多面体内部突然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却尖锐无比的“咔嚓”声，像是某种精密仪器内部齿轮崩碎的声音。
紧接着，多面体表面的幽蓝光芒如同接触不良的灯泡，剧烈地、不规则地闪烁起来！原本稳定的能量读数瞬间变得狂乱、暴躁！
“不好！能量失控！要爆炸了！”李静尖叫警告！
“撤退！全体撤退！”王刚瞳孔骤缩，大吼着命令小队后撤，寻找坚固掩体！
陈启的左眼感知中，那个“黑洞”不再是吞噬一切，而是变成了一个即将喷发的火山口！内部充满了毁灭性的、混乱不堪的能量乱流！
几秒钟后，伴随着一声并不响亮、却沉闷得让人心脏停跳的爆裂声，那黑色多面体猛地从内部炸开！
没有巨大的火焰和冲击波，取而代之的是一圈无声无息、却肉眼可见的幽蓝色光环，以平台为中心，如同水波般急速扩散开来！
光环所过之处，墙壁上的白霜瞬间汽化，地面的灰尘被卷起形成诡异的旋涡，王刚小队虽然及时找到了掩体，但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穿透了作战服，直抵骨髓，同时伴随着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感。
幽蓝光环持续了大约三秒，才缓缓消散。
地下空间重新恢复了死寂，甚至比之前更加死寂。
平台上，那个黑色的多面体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些焦黑的、扭曲的金属碎片，以及一个被腐蚀出来的浅坑。
“汇报情况！”林瑶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紧张。
“……安全。”“没事……”小队成员陆续回应，声音里带着惊魂未定的喘息。
王刚从掩体后探出身，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确认没有后续威胁。“目标已摧毁。重复，目标已摧毁。未造成人员伤亡。”
指挥点内，众人刚刚松了半口气。
陈启却猛地抬起头，左眼（他甚至忘了戴上眼罩）直勾勾地“望”着虚空中的某个方向，脸上血色尽失。
“不……没有结束……”他的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恐，“那不只是个炸弹……那是个……信标！”
在他的左眼感知中，多面体爆炸的瞬间，一股极其凝聚、极其尖锐的能量脉冲，并非向外扩散，而是如同一道无形的利箭，穿透了层层岩石和土壤，精准地射向了远方——
射向了那片他一直能感知到的、覆盖机械厂的、“虚无之壳”的方向！
脉冲击中了“外壳”。
然后，如同石子投入古井，激起了一圈细微的、只有他能“看”到的涟漪。
一直绝对静止、绝对死寂的“外壳”，第一次，给出了回应。
虽然微弱，虽然转瞬即逝。
但那是一个确凿无疑的……确认。
吴镜玄知道了。
他知道他们清理了他的“眼睛”。
他也知道，他们，正在一步步地，靠近他的舞台。
倒计时，依旧在无声跳动。
但猎人与猎物的游戏规则，似乎从这一刻起，发生了微妙而致命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