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少女转身欲走,叶洛嘴唇嚅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带着哽咽的叹息,像个被遗弃的孩子般,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少女心思细腻,敏锐察觉到他情绪异常,回头仔细看了看,借着走廊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她赫然发现叶洛眼圈泛红,眼眶里蓄满了水光,竟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少女心里一紧,赶快折返回来,拉住他的胳膊:“中天月!你在这儿发什么愣啊?快动起来快动起来!你不是还要去凉州送信,不是还要回长安吗?路就在眼前了!”
叶洛缓缓抬了抬眼皮,那双原本清亮的眸子此刻黯淡无光,他看向少女,声音沙哑:“你说......是这里,到凉州更远......还是凉州......到长安更远?”
“哎哎!你可别想在这儿扯东扯西的想偷懒!”
少女双手叉腰,试图用惯常的活泼驱散这沉闷的气氛,“这还用问吗?任谁都知道,当然是凉州到长安更远啊!你可是长安人诶,怎么会问这种——”
“我是长安人!”
叶洛猛地抬起头,打断了少女的话,声音斩钉截铁,没有半分犹豫,仿佛这个身份是他最后必须扞卫的堡垒。
可是他的情绪在这一刻也终于彻底崩溃,当“叶洛”的记忆与情感与他自身完全融合后,那种关于身份、关于归宿、关于前路的迷茫和割裂感,便再也无法抑制。
“我......我没说你不是啊......”
少女被他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弯下腰凑近了些,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叶洛死死低下去的脸,这才看到他脸上蜿蜒的泪痕,“......诶?中天月,你......你怎么哭了呀?......”
“啊!难道......”
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捂住嘴,以为自己不小心戳破了他的秘密,“......嗨呀,不是长安人就不是嘛!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又不会因此笑话你!那......那你之前,为什么要骗别人说你是长安人呢?是有什么苦衷吗?”
“我是长安人!”
叶洛抬起头,眼睛看着少女,再次毫不犹豫,几乎是执拗地重复道,声音带着哭腔。
少女被他这接连两次的回答弄得明显一愣,看着他倔强又脆弱的样子,心一下子软了下来,连忙放柔了声音安抚道:“好好好,是是是!你是长安人,是我们堂堂正正的长安人中天月!”
她轻轻地扶住叶洛的手臂,试图将他带回屋内,“那我们长安人中天月呢,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乖乖回去收拾行李!明天一大早,我们就一起,先找到去凉州的路,然后......然后再从凉州,找到回长安的路!总能回去的......”
她的话还没说完,叶洛却像是突然有了某个念头,也不算太过用力,但还是一下就挣脱了少女的手,什么也没说,抱着琵琶直愣愣地就要朝着房间外冲去。
少女一看他这失控的情绪和失魂落魄的样子,哪里敢放他出去,赶紧一个箭步抢到门口,张开双臂牢牢拦住:“哎哎哎!别走啊!中天月!你这副样子要去哪儿?”
叶洛向左挪,少女便挡在左边;
他向右移,少女便拦在右边。
这样试了几次都没能挤出去,只能听着少女带着担忧的埋怨:“你怎么这么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怎么?难道是喜欢上这个破客栈了?不舍得离开这儿?还是说......”
她顿了顿,双手环胸,故意摆出一副生气的样子,试图用激将法,“......你不想跟我一起走下去了?讨厌我呀?嘻嘻......”
“我不讨厌你......”
叶洛背过身去,肩膀微微颤抖,声音沙哑得厉害,“我......羡慕你......”
“诶?你还挺会——”
少女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愣了一下,随即刚想扬起得意的笑容。
“我羡慕你!”
叶洛压抑许久的情绪一下就爆发出来。
他需要将那些无处安放、没来由的伤感尽数倾泻,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喘过气来,“我羡慕你没心没肺!哪怕是真的没有家,好像也根本无所谓!我羡慕你来处不明,去处不定,没有固定的容身之所,却从来不会因为这些而困扰,不会在意自己到底有没有这些地方——”
少女被他这一连串带着哭腔的话语说得有些生气了,刚想叉腰反驳,可目光触及叶洛那因无助而微微佝偻的背影,看到他紧抱着琵琶的双手,到了嘴边的气话又咽了回去。
最后也只是抿了抿唇,选择了沉默和包容。
“我真羡慕你啊......羡慕你什么都不知道......不想知道......也从来都不需要知道......”
叶洛的声音低了下去,他更加用力地收紧手臂,想要将自己嵌进琵琶里。
怀中的琵琶也被他过大的力道挤压,一根琴弦被不小心拨动,发出“嗡”的一声悲鸣。
“其实......长安和凉州......对我来说......其实......一样远......”
这句话,被叶洛以极轻的声音吐了出来。
“怎么会一样呢?”
少女叉着腰,走到叶洛面前,看到他已是满面泪痕,双眼红肿,原本想争辩的话再也说不出口,语气软了下来,“诶......中天月,你......你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你告诉我呀......”
叶洛却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询问,眼神一变,再次变得执拗起来。
他闷着头,一言不发地就要绕过少女,固执地朝楼下冲去。
“喂!你别走!”
少女想拦,但叶洛这次的动作又快又决绝,她伸手只抓到了一片衣角,转眼间,他已经跌跌撞撞地冲出了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