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一愣。刚才注意力全在血印上,没深想钟被动过意味着什么。他再看挂钟:歪了,玻璃裂了,时间停了。是撞的?还是故意的?
“搏斗撞的?”陈默试探道。
“撞歪有可能。玻璃裂痕呢?”林震指着钟面玻璃放射状裂纹的中心点,“受力点在钟面靠下。要是搏斗撞墙震裂的,力通常作用在钟侧面或背面。这个受力点更像是被人用拳头或硬东西,从正面直接砸在钟面上弄的。”
陈默仔细看,确实。一个念头浮现:“他故意砸钟?为啥?泄愤?想弄坏时间?”他想起林震教导的要关注反常行为。挂钟和时间就是反常!
“有可能。还有一种。”林震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洞察的冰冷,“他需要看时间。干完那要命的事,他慌了,得确认个‘点’。”
陈默呼吸一窒。看时间?为什么?难道……动手的时间对他有特别意思?或者,他在赶什么?
“技术组!”林震突然提高声音,对门口喊道,“重点三个位置:厨房水槽边掌纹!客厅挂钟表面和下面血印!窗框内侧那道新划痕边上的附着物!还有,现场所有发现的深褐色油泥样,分开装好,标清楚位置!马上送分局技术室,加急!”
“是!”门外技术员大声应道。
吩咐完,林震才转向陈默,那双眼睛在白炽灯下深不见底:“你刚才推的,路子对。把痕迹串起来,理清行为,抓住这特殊油泥,指向凶手的来路和干活的地方,这很好。比在档案室光看照片强。”
陈默心里刚升起一丝被肯定的暖意,林震的下一句就像冰水浇了下来:
“但是!”
林震的手指,重重叩在那歪斜的挂钟玻璃上,发出闷响。
“这钟!这停在9点47分的钟!这被特意砸过的钟!它摆在这儿,在凶手干的这一串事里,占着什么份量?它只是凶手不小心碰歪的,或者单纯撒气的玩意儿吗?它会不会是凶手当时心里头那团乱麻的一个炸点?一个把他干完坏事之后那点魂儿定住的关键东西?你把它话里的意思放跑了!”
林震的声音不高,字字却像凿子敲在陈默心上:“看现场,不光要理清凶手手脚怎么动的线,还得试着去听他心里头那点动静留下的‘痕’。每一个看着别扭的、像是故意干的事儿,都是他肠子肚子里的东西透出来的影儿!这被砸坏的钟,就是顶别扭的那个!它可能是撬开凶手心门的一把钥匙,也可能是个把人带沟里的坑!你抓住了油泥这条‘实线’,不错。可这条‘虚线’,你让它溜了!”
陈默看着那个凝固在9:47的破钟,像看着一个充满恶意的哑谜。林震的批评又准又狠。他只看到了表面的血印子,没琢磨透钟被砸坏本身藏着的更深的东西。
就在这时,负责初步验看尸体的法医老赵摘下手套走过来,脸色凝重:“林老,人走的时间大概在昨晚九点半到十点之间。脖子那刀要了命,下手又狠又利索。另外,”他顿了顿,“老太太右手攥得死紧,掰开看,里面是这个。”
老赵摊开掌心,一个小证物袋里,装着半颗染血的、塑料的、灰黑色的制服纽扣?扣子样式普通,边缘有被硬扯断的线头,背面也沾着一点深褐色油污。
纽扣!
陈默的目光瞬间钉死在那半颗扣子上!又一个要命的东西!而且,同样带着那甩不掉的深褐色油泥!
林震接过证物袋,对着光仔细看扣子的样式、断口,又看看背面油污,最后,目光缓缓抬起,越过袋子,落在陈默脸上,深得像口古井。
“扣子……油泥……钟上的时间……”林震的声音沉下去,像是在问陈默,又像在问自己,“现在,你能‘听’明白,这地方在嚎些什么了吗?”
陈默的视线在破钟、血扣子、窗框划痕之间急速移动。深褐色的油泥像条阴冷的蛇,缠住了每一条线。凶手是机械厂的,带着一身油污,在9:47分前后,用极其凶残的手法杀了独居的老太太。撕扯中,老太太扯掉了他工作服上的半颗扣子。他为什么专门砸钟?是看时间?是发泄?这个时间点对他意味着什么?是慌了神?是某种邪门的仪式?还是……他必须赶在某个点之前?
压力像冰冷的铁箍,死死勒住他的脑子。一阵眩晕袭来,太阳穴隐隐作痛。他用力闭了下眼再睁开,把杂念全压下去,只剩下眼前这片血腥狼藉和林震那双能穿透人心的眼睛。
“它在嚎……”陈默声音有点干涩,却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把自己完全摁进现场里,“凶手带着车间的油泥来,目标清楚,下手毒。他认识老太太,八成是用修东西或者别的由头叫开的门。撕巴的时候,老太太揪掉了他半颗扣子。弄死人后,他慌了神,可能想在水槽那儿洗洗,结果留了个带油泥的巴掌印。他专门砸了那钟,许是慌里慌张想瞅瞅时间,许是那钟点对他有特别说道,许是他想把真正动手的点儿弄混?末了,他带着一身血和油泥,慌慌张张打窗户爬出去,窗台上留了最后一道印子。”
陈默的目光死死咬住那半颗血扣子:“这半颗扣子……还有这甩不掉的油泥……就是钉死他的棺材钉!他跑不了!”
林震静静听着,脸上没半点表情。几秒后,他把装着扣子的证物袋递给旁边技术员,然后,极其轻微地、几乎看不出来地点了下头。
“路子正了。那就顺着这条‘油泥’的线,把他从机械厂那堆人里,‘筛’出来!”林震的声音斩钉截铁,像出鞘的刀,带着凛冽寒气,“重点查昨晚九点半到十点,有功夫作案、工作服有破损、身上能沾上这号油泥的机械厂工人!尤其是昨晚九点四十七分前后,说不清自己在哪儿的!立刻办!”
命令一下,现场凝滞的空气像被搅动了。技术员动作加快,负责跑外勤的侦查员领命匆匆离开。
林震最后瞥了一眼那个停在9:47的破钟,转身往门外走。到门口时,脚步顿了一下,没回头,低沉的声音却清晰地钻进陈默耳朵里:
“这回,眼和脑子,算是对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