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周后的一个清晨，阳光尚未完全驱散夜的凉意，李桂香已经在厨房里忙碌开了。她熟练地打着鸡蛋，准备着陶丽丽的营养早餐，心里却时不时地想起那个两周未见的身影——小玲。
“都两个星期了，一点消息也没有……”李桂香一边看着锅里的煎蛋，一边忍不住担忧地想，“不知道她爷爷的身体怎么样了？这么久还没回来，该不会是病情加重了吧？”她甚至有些后悔，当初怎么没坚持要一个小玲老家的联系电话。这种杳无音信的感觉，让她在这个城市里刚刚建立起的一点温暖和依靠，又变得有些空落落的。
与此同时，陶丽丽刚刚醒来。她慢慢地从床上下来，睡眼惺忪地站在盥洗台前准备洗漱，忽然，小腹传来一阵隐隐的、下坠般的绞痛。她不由得皱紧了眉头，手下意识地按住了肚子。
“唔……”她低吟了一声，但这阵疼痛来得突然，去得也快，不过十几秒的功夫，那感觉就慢慢淡去了，仿佛只是一个错觉。
陶丽丽看着镜中自己略显苍白的脸，心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但疼痛已经消失，她便自我安慰道：“可能是昨晚没睡好，或者有点着凉了吧。”她并没有将这点短暂的不适太放在心上。
洗漱完毕，她走到餐厅，在李桂香拉开的椅子上坐下。餐桌上摆着精心准备的早餐：金黄的煎蛋，温热的牛奶，还有几样清爽的小菜。她的胃口似乎并未受到刚才那瞬间疼痛的影响，拿起筷子，慢慢地吃了起来，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李桂香见她吃得香，暂时也把对小玲的担忧放到一边，专心伺候着。
午后阳光斜照进客厅，陶丽丽起身去了卫生间。
小便过后，她正欲起身，目光却猛地定格在内裤底部——那里，赫然有一抹刺目的鲜红。几乎同时，小腹传来一阵熟悉的、隐隐的坠痛，比早晨那次更为清晰。
陶丽丽的脸色瞬间煞白，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她强迫自己镇定，整理好衣物，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出卫生间。
正在客厅擦拭家具的李桂香闻声抬头，见到陶丽丽毫无血色的脸，心里咯噔一下。
“桂香，”陶丽丽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我觉得不太对劲，得马上去医院看看，你陪我一起去。”
李桂香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眼日历：“太太，今天……还没到定期产检的日子啊？”
“不是检不检查的事，”陶丽丽摇摇头，手不自觉地护住小腹，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和坚持，“是身体真的不舒服，现在就去。”
李桂香见她神色凝重，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放下手中的抹布，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哎，好，好，我们这就去！”她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住陶丽丽的手臂。
两人也顾不上叫周宜珂的司机，匆匆离开公寓，在街边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市中心医院，麻烦快一点！”李桂香扶着陶丽丽坐进后座，急切地对司机说道。
出租车载着满车厢的焦虑，迅速汇入车流，朝着医院的方向疾驰而去。
出租车在医院门口戛然停下，李桂香匆忙付了车费，便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面色苍白的陶丽丽，快步走向妇产科门诊。
候诊区里人头攒动，陶丽丽径直找到了负责她常规产检的张医生诊室。幸好张医生此刻正好在看诊间隙。陶丽丽几乎是跌坐在诊桌旁的椅子上，声音因恐惧而微微发颤：“张大夫，我……我今天肚子一阵阵疼，而且……而且……”她难以启齿，但还是鼓起勇气低声说了出来，“下面……见红了。”
张医生一听“见红”二字，神色立刻变得严肃起来。他二话不说，立刻安排陶丽丽进入检查室躺下，为她进行了紧急的腹部触诊和超声检查。
检查过程中，诊室里安静得只能听到仪器运作的细微声响。陶丽丽紧紧抓着检查床的边缘，指甲几乎要掐进垫子里。
片刻后，张医生看着超声影像和检查结果，眉头紧锁，语气沉重地对陶丽丽说：“陶女士，情况不太乐观。你这是妊娠期高血压引发的胎盘早期剥离，属于先兆流产的明确症状。”
“怎么会……”陶丽丽如遭雷击，脸上写满了无法置信，“这一段时间，不是一直都挺好的吗？血压也控制得不错，上次检查您还说胎儿很稳定……”
张医生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遗憾和职业性的冷静：“是啊，上次检查各项指标确实都很好。但是，你要知道，你已经三十多岁了，属于高龄孕妇范畴，孕期本身风险就比年轻孕妇要高。妊娠期高血压的病情有时会比较隐匿，也可能突然进展，引发胎盘早剥，这种情况在临床上并不少见。”
他放下手中的检查单，做出决定：“目前出血量虽然不多，但胎盘早剥是急症，不能掉以轻心。我的建议是你立刻办理住院手续，我们需要对你进行密切监护和针对性治疗，至少观察两天，看看情况能否稳定下来。”
陶丽丽听着医生不容置疑的诊断和建议，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所有的侥幸心理都被击得粉碎。她无力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已盈满了无助的泪水。她只得偏过头，对守在一旁同样脸色发白的李桂香哑声吩咐：“桂香，你去……去帮我办一下住院手续吧。”
李桂香连忙应下，扶着陶丽丽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下后，便匆匆朝着住院收费处的方向跑去。
周宜珂接到电话后，以最快速度赶到了医院。他推开单人病房的门时，陶丽丽正虚弱地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手背上已经扎上了输液的留置针。
“丽丽，怎么回事？前两天不还好好的吗？”周宜珂快步走到床边，眉头紧锁，语气中带着焦急与不解。
陶丽丽看到他，眼圈一红，声音带着哽咽，将张医生的诊断——“妊娠期高血压引发的胎盘早剥，有先兆流产症状”断断续续地重复了一遍。
正说着，张医生拿着几张刚出来的化验单走了进来。周宜珂立刻转向他，带着一丝侥幸心理追问：“张大夫，这突然就这样了，会不会是丽丽不小心吃了什么不合适的东西引起的？”
一直忐忑不安站在角落的李桂香，听到这句话，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她紧紧攥着衣角，生怕是自己准备的食材或是烹饪过程中出了什么纰漏。
张医生扶了扶眼镜，看着手中的血液检测报告，对周宜珂摇了摇头：“周先生，我们刚刚拿到了血液的初步检测结果，里面并没有发现常见的致病细菌或病毒毒素指标。从医学角度看，这不像是由不洁食物或误食引起的急性症状，还是更符合妊娠期高血压并发症的临床表现。”
李桂香闻言，悬着的心这才猛地落了下来，偷偷松了一口憋了许久的气。
周宜珂似乎还想再问些什么，详细了解一下病因。
然而，就在这时，病床上的陶丽丽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整张脸因剧痛而扭曲起来！
“啊——！肚子……好痛！”她猛地蜷缩起身体，双手死死捂住腹部，额头上瞬间冒出豆大的冷汗。
更令人心惊的是，她双腿之间的白色床单上，迅速洇开了一大片刺目而鲜红的血迹，并且那红色还在不断扩大！
“不好！出血加剧，这是急症！”张医生脸色骤变，立刻对身旁的护士高声喊道，“快！立刻准备急救！通知手术室，可能需要紧急剖腹取胎！快！”
病房内的气氛瞬间紧绷到了极点，医护人员迅速行动起来，一场与时间的赛跑就此展开。
手术室门上方那盏“手术中”的红灯，像一块灼热的炭，烙在周宜珂和李桂香焦灼的眼底。门外的走廊寂静得可怕，只有偶尔传来的急促脚步声，更添几分紧张。
时间在煎熬中一分一秒地流逝。大约一个小时后，那扇紧闭的门终于打开了。张医生率先走了出来，他摘下口罩，脸上带着沉重与显而易见的遗憾。
他走向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几岁的周宜珂，声音低沉：“周先生……我们尽力了。”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选择最不刺耳却又必须清晰的词语，“胎儿……由于胎盘过早大面积剥离，缺氧时间过长，没能保住。”
他看到周宜珂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继续道：“陶女士本身也发生了急性大出血，情况一度非常危急，万幸的是，经过抢救，目前出血已经控制住，她的生命体征暂时平稳了，但需要密切观察。”
周宜珂像是没听清，又像是无法理解，他茫然地看着张医生，嘴唇哆嗦了几下，才发出破碎的声音：“没……保住？怎么会……这样？”他重复着，眼神空洞，仿佛所有的精气神都被瞬间抽走了，他的身躯颓然跌坐在身后的长椅上，双手无力地撑住额头，一遍遍地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上次检查还好好的……怎么会……”
那声音里充满了痛彻心扉的失落和无法接受的茫然，完全不见平日里在商场上运筹帷幄的半点影子。
李桂香站在一旁，听着这噩耗，看着周宜珂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又是害怕又是难过，双手紧紧绞在一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连大气都不敢出，只觉得浑身冰凉。
不久后，手术室的门再次大开，护士推着移动病床出来。陶丽丽躺在上面，双眼紧闭，脸色惨白如纸，没有任何知觉，只有旁边监护仪上跳动的数字证明她还活着。
周宜珂缓缓站起身，走到病床边，深深地看了一眼昏迷中的陶丽丽，那眼神复杂难言，有痛惜，有疲惫，更有一片荒芜。他无力地摆了摆手，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小李……你，留在这里照顾丽丽吧。我……我先回去了。”
说完，他甚至没有再多看一眼，便转过身，脚步有些踉跄地、独自一人朝着走廊尽头走去，那背影在空旷的走廊灯光下，显得格外落寞和萧索。
病房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李桂香搬了张凳子，紧挨着病床坐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陶丽丽毫无生气的脸，心里像是压了块大石头。
时间在寂静中又流淌了半个多小时，床上的人终于有了细微的动静。陶丽丽的睫毛颤动了几下，极其缓慢地、艰难地睁开了眼睛。那双原本明媚动人的眼眸，此刻却黯淡无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所有的神采都被刚才那场生死劫难彻底抽走了。她的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惨白，嘴唇干裂，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被抽走了十年的精气神，显出一种憔悴而脆弱的老态。
她似乎花了些力气才聚焦视线，看向床边的李桂香，声音微弱得如同游丝：“桂香……”她顿了顿，积蓄着一点点力气，才问出最关心的问题，“先生……先生呢？”
李桂香心里一紧，看着陶丽丽那充满希冀又无比脆弱的目光，实在不忍心说出那个事实，却又不得不回答。她低下头，避开那令人心碎的眼神，声音又轻又缓，生怕惊扰了什么：“太太……先生他，他已经回去了。他走之前……特意嘱咐我，要我好好照顾您。”
陶丽丽听完，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虚空中的某一点，眼神里那点微弱的亮光一点点熄灭了。她缓缓地、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仿佛连睁开眼的力气都已耗尽。紧接着，两行清泪无法抑制地从她紧闭的眼角无声滑落，迅速没入鬓边的发丝里，只在苍白的皮肤上留下两道湿漉漉的泪痕。
她没有发出任何啜泣声，可这无声的流泪，却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让人感到心酸和沉重。李桂香看着这一幕，鼻子一酸，也只能默默地递上一张纸巾，轻轻放在枕边，却不知该如何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