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的风波虽暂告一段落,但余震仍在京城权贵圈中回荡。林泉这个名字,已不再是初入京城时那个籍籍无名的山野郎中,而是与“皇子救命恩人”、“诡案破获者”、“手持御赐金牌”等头衔紧密相连,变得无比醒目,也无比……危险。
这日,苏府派了马车,郑重地将小泉和阿蛮请过府一叙。美其名曰“压惊”,但小泉心知,这恐怕是一场关乎去留的“鸿门宴”。
苏府宴客厅内,气氛与往日大不相同。桌上依旧摆满了珍馐美味,苏父苏明远脸上也带着惯常的温和笑容,但那笑容底下,却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忧虑和凝重。连一向活泛的苏夫人,今日话也少了许多。
阿蛮可不管这些,看着满桌佳肴,眼睛早就直了,尤其是当中那盘油光红亮的红烧肘子,更是让他食指大动。得到主人示意后,他立刻甩开腮帮子,吃得风卷残云,啧啧有声,仿佛置身无人之境。
苏明远与小泉寒暄了几句,问了问太子康复的情况,又夸赞了他几句年少有为,随即话锋便是一转。
“林贤侄啊,”苏明远捻着酒杯,语气带着长辈的关切,却又字斟句酌,“此次寿宴,你力挽狂澜,揪出奸佞,救下太子,可谓立下了不世之功。陛下赏识,赐下金牌,更是天大的恩宠。贤侄如今名声显赫,前程似锦啊。”
小泉放下筷子,恭敬道:“苏伯父过誉了,晚辈只是尽了医者本分,侥幸而已。”
“诶,过谦了。”苏明远摆摆手,笑容微敛,压低了声音,“只是……贤侄啊,有些话,老夫不知当讲不当讲。”
“伯父但说无妨。”
苏明远叹了口气,脸上忧虑之色更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贤侄如今名声太盛,又手持御赐金牌,卷入天家事务太深……这京城的水,浑得很啊。你如今看似风光,实则已站在了风口浪尖,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盯着,其中凶险,难以估量。”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小泉:“我苏家虽是商贾,在京城也算略有根基,但说到底,仍是平民商户,有些风雨……怕是庇护不了贤侄周全啊。老夫是真心为贤侄考虑,如今功成名就,何不……急流勇退?带着陛下的赏赐,寻一处清净之地,悬壶济世,安稳度日,岂不快哉?”
这话几乎就是明着劝他离开京城这是非之地了。
阿蛮正啃着肘子,闻言动作一顿,眨巴着眼睛看看苏明远,又看看小泉,含糊道:“苏老爷,您这意思是……让我们跑路?”
苏明远被他说得一噎,勉强笑道:“阿蛮壮士说笑了,老夫只是……建议。”
小泉沉默着,尚未开口,坐在他对面的苏婉清却忽然放下了手中的汤匙,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地看向自己的父亲,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父亲,女儿以为,此言差矣。”
厅内几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到了她身上。
苏婉清继续道:“林大夫身怀济世之术,更有明辨是非之能。如今京城暗流汹涌,奸佞未除,幕后黑手尚在逍遥法外,随时可能再起风波,危及皇室与社稷。此时此刻,正需要林大夫这样的人挺身而出,拨乱反正。若因畏惧艰险便明哲保身,退缩不前,岂是医者仁心、君子所为?我苏家虽为商贾,也当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道理。女儿认为,林大夫不仅不应离开,更应借此金牌之便,与庆王殿下协力,将那些魑魅魍魉一网打尽,还京城一个朗朗乾坤!”
她这一番话,说得条理清晰,有理有据,更带着一股罕见的锐气,与她平日温婉的形象大相径庭。
苏明远愣住了,似乎没想到女儿会如此直接地反驳自己,而且是为了一个外人。苏夫人也惊讶地看着女儿。
阿蛮听得目瞪口呆,连肘子都忘了啃,偷偷冲小泉挤眉弄眼,用口型说:“听见没?苏大小姐……威武啊!”
小泉心中也是震动不已。他看向苏婉清,只见她俏脸微红,显然这番慷慨陈词也耗费了她不少勇气,但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却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和支持。
苏明远脸色变幻了几下,最终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清儿,你……你还年轻,不知这其中利害……”
“父亲,”苏婉清语气放缓,却依旧坚定,“女儿知道利害。但女儿更知道,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林大夫并非鲁莽之人,他自有分寸。我们苏家若能在此事上略尽绵薄之力,既是报效朝廷,亦是……无愧于心。”
她最后那句“无愧于心”,说得轻轻,却重重地敲在了小泉心上。
苏明远看着女儿,又看看神色平静却目光坚定的小泉,知道自己再劝也是无用。他摇了摇头,拿起酒杯一饮而尽,不再多言。
这场“压惊宴”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宴席散去,苏婉清亲自送小泉和阿蛮出府。在府门廊下,她停下脚步,低声对小泉道:“林公子,家父之言,亦是出于关心,还望勿怪。京城虽险,但婉清相信,邪不胜正。你……万事小心。”
月光下,她容颜清丽,眸光如水,那份不言而喻的信任与关切,让小泉心头一暖。
“多谢苏小姐。”小泉郑重拱手,“林某定当谨记。”
回别院的路上,阿蛮还在回味刚才的肘子和苏大小姐的“英姿”,咂着嘴道:“小泉,我看苏大小姐对你是真不错!人美心善还有钱!你小子,有福气啊!”
小泉没有像往常一样反驳,只是望着京城沉沉的夜色,心中思绪翻涌。
苏父的担忧是现实的,京城的危险是真实的。
但苏婉清的支持,师傅的期望,以及他自身那份不愿向阴谋低头的执拗,都让他无法就此抽身离开。
为了苏家的安全,他或许应该离开?
但为了那些信任他、需要他的人,他必须留下。
他的抉择,似乎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做出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