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那三千药人的诵经声陡然拔高,达到一种癫狂的顶点。噗!噗!噗!一连串沉闷又刺耳的撕裂声在幽闭的地宫里炸开。李九月忍着剧痛抬眼望去,只见那些形容枯槁、如同活尸般的药人,竟齐齐抬起枯瘦如柴的手臂,用指甲、用牙齿、用随身携带的锈蚀短匕,毫不犹豫地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暗红近黑的浓稠血液,带着生命最后的热气,从无数道裂口里喷涌而出。它们并未滴落尘埃,反而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汇聚成一道道粘稠的血色溪流,蜿蜒着,翻滚着,发出令人作呕的汩汩声,疯狂地涌向那敞开的水晶棺椁!
鲜血如同活物,争先恐后地爬上冰冷的棺壁,灌入其中,迅速淹没了棺底。那刺目的红,贪婪地舔舐着少年苍白的身躯。奇迹般的景象发生了:少年那毫无生气的惨白皮肤,如同久旱的河床遇到甘霖,肉眼可见地泛起一层诡异的红晕。那血色从四肢末端迅速蔓延,一直涌上脸颊。凝结在他长睫上的厚厚冰霜,发出细微的“嗞嗞”轻响,融化成细小的水珠,一颗接一颗,沉重地滚落下来,在他苍白的颊边划出湿痕。
李九月的心跳几乎停止,太阳穴处的金线仍在疯狂抽痛,与棺中那点朱砂遥相呼应,拉扯着她的神魂。她死死盯着那少年被鲜血覆盖的面容,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带着致命吸引力的念头在她脑中尖叫:仓呈暄……是他用了某种秘法换了躯壳?还是……
少年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如同被惊扰的蝶翼。
紧接着,那覆盖着薄薄一层血水的眼帘,缓缓掀开。
李九月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那瞳孔……并非寻常人的黑白分明。幽深的瞳仁深处,竟似蕴藏着一片微缩的浩瀚星空!无数银色的光点明灭流转,勾勒出玄奥复杂的轨迹,构筑成一个庞大、神秘、亘古不变的星图轮廓。那星图的中心,七颗主星光芒尤为炽盛,排列的方位……
“紫微垣……”李九月失声低喃,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不可能认错!这星图的每一处细节,每一个星官的位置,都与当年在观星台上,仓呈暄握着她的手,对着漫天星河,一笔一划耐心教导她辨认的——紫微帝垣,分毫不差!
那目光穿透弥漫的血气与尚未散尽的尘雾,直直落在了她身上。带着一种初醒的茫然,却又有着洞穿灵魂的幽深。少年的嘴唇,沾着棺底涌上的血沫,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
一个微弱、带着一丝久未言语的沙哑,却又无比清晰地呼唤,钻进了李九月的耳中:
“阿……姐……”
这声音……
李九月如遭雷殛,整个人僵在原地,连太阳穴处金线刺入的剧痛都仿佛瞬间麻痹。
这声音……清泠,柔软,带着一丝久病未愈的虚弱,还有那种独属于少女的、小心翼翼的依赖。
这声音……是云舒!是她那个从小体弱多病、被她亲手送入机关城深处“温养”、实则近乎遗弃等死的看做同胞的妹妹,仓云舒的声音!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恐惧瞬间攫紧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不可能!云舒早已……早已被机关城的齿轮吞噬!眼前这拥有紫微星图之瞳的少年,怎么会发出云舒的声音?
就在她心神剧震、几乎崩溃的瞬间,棺中的少年微微抬起了沾满血污的手。指尖微动,几缕与李九月太阳穴处同源同质、却更加凝练璀璨的金色丝线,无声无息地浮现出来,如同拥有生命般轻轻摇曳。它们震颤的频率,与李九月体内那不受控的魂引香金线,赫然完美同步!像两颗心脏在胸腔内以相同的节律搏动,发出无声的共鸣嗡鸣。
少年胸前的衣襟,在粘稠的血水中无声地裂开一道缝隙。没有血肉模糊,没有森森白骨。缝隙之下,赫然是一片冰冷的、泛着幽蓝金属光泽的复杂结构!齿轮紧密咬合,轴承飞速旋转,无数细密的金属管道如同筋络般延伸。而在那机械核心的最中央,一团被透明琉璃罩包裹着的、闪烁着微弱红光的血肉之物,正在强有力地搏动着。
咚!咚!咚!
每一次收缩舒张,都牵引着周围的金属构件随之律动,发出细微而规律的“咔哒”声。
李九月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
那搏动着的半颗心脏……那上面覆盖的精密雕纹、边缘残留的撕裂痕迹、甚至那搏动时特有的微弱光芒……她死也不会认错!
那是她当年在药王祭血雨腥风的混战中,拼着重伤濒死,才从仓呈霁那个疯子胸膛里硬生生挖出来的——半颗机关心!
它此刻,竟然在这个有着云舒声音、眉心血痣与她呼应、瞳孔映照紫微星图的诡异少年胸腔里,冰冷而鲜活地跳动着!
“阿姐……”棺中的少年又低唤了一声,那酷似云舒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的嘲讽。他指尖的金线震颤得更快了,与李九月太阳穴处的刺痛共振着,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某个残酷的真相。
李九月猛地后退一步,脚跟撞在冰冷的石地上,发出沉闷的回响。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喉咙里涌上一股浓重的血腥气。眼前的一切——血棺、少年、机械心脏、云舒的声音——如同无数碎裂的镜子,每一片都映照出她不愿面对的过往与无法理解的现实,锋利的边缘狠狠切割着她的理智。
李九月踉跄着后退,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灼痛从脚底直窜天灵盖。水晶棺里那张融合了云舒声音与少年形貌的脸,那胸腔里跳动的、属于仓呈霁的半颗机关心,还有那与自己魂引香同频震颤的金线……无数尖锐的碎片在她脑海里疯狂冲撞、旋转,几乎要将她的头颅撑爆。
“不…不可能…” 她喉咙里挤出破碎的气音,干涩得像砂砾摩擦。太阳穴处被金线刺入的地方,痛楚已不再是单纯的物理刺激,它化作无数冰冷的细针,顺着血脉游走,在她五脏六腑间穿刺,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尖锐的窒息感。眼前的一切——那盛满鲜血的妖异棺椁、那瞳孔中流转着仓呈暄所授紫微星图的少年、那三千药人割腕后汩汩流淌汇成溪流的暗红血液——都扭曲变形,如同隔着一层晃动的水波,光怪陆离,却又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令人作呕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