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新挑战】城市规划的“任性”，大拆大建与形象工程
会议室里静得可怕。
那盏巨大的水晶吊灯，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寂静冻结了，每一粒水晶都折射出冰冷的光。
赵志远那句“同志们，都议一议吧”，像一块石头投入了死水，却没有激起任何涟漪，只是让那份死寂变得更加沉重，沉得能压断人的骨头。
组织部部长钱卫国，下意识地想要去捡那支掉落的钢笔。他的手伸到一半，却又停在了半空中，指尖微微颤抖。他盯着笔记本上那团迅速洇开的墨迹，像在看一幅不祥的占卜图案。
市委常委，这三个字的分量，他比谁都清楚。那是云州市权力的金字塔尖，每一个位置的变动，都牵动着无数人的命运和利益。而苏正，这个名字，在昨天之前，还只是一个可以忽略不计的符号。
“赵书记，”钱卫国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他没有去看赵志远，目光依旧落在那团墨迹上，“提拔干部，组织上有一套严格的程序和规定。苏正同志……太年轻了。”
他没有说资历，没有说背景，只说了“年轻”。这两个字，却是最温和也最致命的武器。在讲究论资排辈的体系里，“年轻”就意味着根基不稳，意味着经验匮乏，意味着难以服众。
“而且，从副处到市委常委，这……这不符合干部提拔的常规路径。步子迈得太大，容易引起干部队伍的思想波动，不利于稳定。”钱卫国补充道，他扶了扶眼镜，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镇定一些。
他的话音刚落，市委副书记高建军便接了过去。他不像钱卫国那样紧张，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惯有的沉稳笑意，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
“卫国同志说得有道理。”高建军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不是质疑苏正同志的能力。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对办公厅的积弊看得这么透彻，还拿出了解决方案，说明他是个有想法、有闯劲的年轻干部。这是好事。”
他先是肯定，话锋随即一转：“但是，我们也要考虑到，办公厅的工作，核心在一个‘稳’字。苏正同志的行事风格，从这次事件来看，似乎……过于激进了些。用霹雳手段，固然能解决一时的问题，但长远来看，是否会破坏我们多年来形成的稳定工作格局？这一点，我们不能不慎重。”
他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肯定了苏正的“功”，又点出了他“激进”的“过”，最后还上升到了“稳定大局”的高度。
会议桌的另一侧，一直沉默的市长杨建功，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杯子与桌面接触，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
“我也说两句。”杨建功的目光在赵志远和高建军脸上扫过，“办公厅是服务市委的，但它也是政府运转的重要一环。我们政府这边，很多项目的推进，都需要办公厅的协调。我同意建军同志的看法，稳定是第一位的。苏正同志的报告我看过，很有锐气，但锐气太盛，是双刃剑。我们这个年纪，都经历过，知道有时候‘慢’一点，‘稳’一点，不是坏事。”
他一番话，看似中立，实则已经表明了立场。
一时间，钱卫国代表了组织原则，高建军代表了政治考量，杨建功代表了政府立场，三座大山，齐齐压向了赵志远的提议。
会议室里的空气，几乎凝成了实质。
唯有纪委书记刘毅，自始至终没有说话。他只是低头看着面前的笔记本，仿佛上面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比这场权力交锋更吸引他。他心里清楚，这场风波，苏正是最大的功臣，而他刘毅和纪委，是最大的受益者。没有苏正那把火，张敬这条盘踞多年的地头蛇，他根本没那么容易拿下。
赵志远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他没有急于反驳，而是等所有反对的声音都沉寂下去，才缓缓地抬起眼皮，目光逐一扫过钱卫国、高建军、杨建功。
他的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让每一个与他对视的人，都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
“说完了？”赵志远开口，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问今天天气如何。
“都说稳定，都说常规。”他靠向椅背，双手交叉放在桌上，“那我就想问问同志们，张敬在的时候，办公厅稳不稳定？够稳定了。文件能在路上旅行三个月，民生报告能在抽屉里睡大觉，这稳定，换来的是什么？”
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是西城三小那四百多个孩子，在漏雨的教室里上课！是退休老教师为了几百块津贴，跑断了腿，寒了心！是无数个本该解决的问题，在‘稳定’的太极推手里，变成了民怨！”
赵志志的声音陡然提高，虽然没有拍桌子，但那股积蓄的怒火，让整个会议室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分。
“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稳定？！”
钱卫国低下了头。高建军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了。杨建功端起茶杯，却发现茶水已经凉了。
“再说年轻。”赵志远的目光转向钱卫国，“我们天天喊着要干部年轻化，要给年轻人压担子。怎么到了动真格的时候，‘年轻’反而成了原罪？”
“苏正年轻，所以他没有那么多陈腐的规矩，没有那么多利益的牵绊！所以他才敢于掀桌子，才敢于把那些我们看在眼里、却又无可奈何的脓包，一个个捅破！”
“至于常规，”赵志远冷笑一声，“如果我们的‘常规’，就是培养出张敬那样的干部，那我告诉你们，我宁愿不要这种常规！”
他站起身，双手撑着桌面，身体微微前倾，一股强大的气场瞬间笼罩了整个会议室。
“时代在变，人民群众的要求在变，我们的思想，我们的用人观念，也必须变！我需要的，不是一个四平八稳的‘守门员’，而是一个能冲锋陷阵的‘破局者’！”
“苏正，就是我要找的这个人。”
“我的提议，不是在和大家商量，而是在通知大家。组织部的考察程序，立刻启动。我希望在下次常委会上，能看到一份详尽的考察报告。”
说完，他拉开椅子，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会议室。
门被关上，留下一屋子面面相觑的常委。他们知道，云州的天，真的要变了。
……
苏正是在下午接到组织部电话的。
电话是钱卫国部长亲自打来的，语气客气得有些过分，通知他准备一下个人材料，省委组织部的考察组很快就会下来。
挂了电话，苏正站在窗前，看着楼下那片因为办公厅效率提升而变得异常繁忙的广场，心中却没有任何波澜。
他知道，自己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市委常委，这个位置带来的不仅仅是权力，更是数不清的明枪暗箭。从今天起，他将成为无数人研究、分析、甚至攻击的目标。
口袋里的那支钢笔，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心绪，传来一阵微不可查的温热。
苏正轻轻吐出一口气。既然已经上了牌桌，那就把这一局，玩得更大一点。
他没有沉浸在即将晋升的思绪里，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更远的地方。他的视线越过市委大院的围墙，落在了城市那参差不齐的天际线上。
云州，这座他即将参与管理的城市，在他的眼中，呈现出一种割裂的姿态。
在城市的东边，一片片崭新的高楼拔地而起，玻璃幕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宽阔的马路，巨大的中央广场，还有那座号称“云州之眼”的巨型摩天轮，共同构成了一幅现代化的繁华图景。
然而，在城市的西边和北边，却是另一番景象。低矮破旧的筒子楼，像一块块灰色的补丁，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狭窄的街道上，电线像蜘蛛网一样杂乱地缠绕着，路面坑坑洼洼，一到下雨天就泥泞不堪。
这种强烈的对比，让苏正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他想起之前看过的几份市政府工作报告，上面无一例外地，都将东部新区的建设，作为最大的政绩来大书特书。那些“一年一个样，三年大变样”的口号，那些关于“城市新地标”、“现代化国际都市雏形”的华丽辞藻，此刻在他看来，显得无比刺眼。
这是一种“任性”的城市规划。为了光鲜的“面子”，而忽视了民生的“里子”。一场豪赌，赌的是城市的未来，而筹码，却是无数普通百姓的生活。
苏正回到办公桌前，拿起了内线电话。
“小王，你帮我找一下，近五年来，市里所有投资超过一亿的城建项目资料，特别是东部新区的规划方案和项目报告，全部送到我这里来。”
电话那头，新来的秘书小王愣了一下，随即恭敬地回答：“好的，苏主任，我马上就去办。”
挂了电话，苏正靠在椅背上，目光再次投向窗外。他看到，在东部新区最核心的位置，一座外形奇特、号称由国际大师设计的“市文化艺术中心”已经封顶，它那扭曲的钢结构，像一个巨大的、不知所谓的问号，矗立在天地之间。
而在它不远处，一片老旧的居民区，刚刚被推土机夷为平地，尘土飞扬。
苏正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他口袋里的神笔，似乎感应到了主人的战意，笔身的龙纹，仿佛闪过了一丝微弱的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