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军前锋大营。
淳于琼正烦躁地在帅帐中踱步。他生得五大三粗,一脸的横肉,此刻因为饮了些酒,面色更是涨红,像一块烧透了的猪肝。袁绍的将令早已传达,那句“不妨陪他玩玩”更是让他心头火起。
玩玩?对付那三姓家奴,还用得着“玩”?简直是盟主对自己的侮辱!
他淳于琼,乃袁公麾下宿将,手中长槊也是舔过血的。想当年在西园为八校尉之一,与那曹阿瞒、袁本初平起平坐,何等风光。如今虽屈居人下,但对付一个董卓的走狗,还不是手到擒来?
“报——”帐外亲兵一声高喊。
“讲!”淳于琼猛地转身,眼中凶光毕露。
“将军,那吕布的游骑又来了!就在我军左翼五里处,点燃了我军押运的……一车帐篷!”
“噗!”淳于琼身边的一名副将没忍住,差点笑出声,又赶紧用拳头捂住嘴,憋得满脸通红。
烧马草,烧帐篷……这吕布是来讨伐董卓的,还是来给他们这八十万大军表演杂耍的?
淳于琼脸上的横肉猛地一抽,他感觉自己的脸面,连同整个联军的脸面,都被吕布按在地上,用这种小孩子过家家般的手段反复摩擦。
“欺人太甚!”他一把抓起挂在架上的长槊,大步流星地冲出帐外,“传我将令!全军出击!今日,我必取吕布狗头,为盟主献上首功!”
“将军不可!”一名副将连忙追上来劝阻,“盟主有令,我等只需按计划推进,不必理会其骚扰。那吕布狡诈,恐有埋伏啊!”
淳于琼一把推开他,唾沫星子都喷到了副将脸上:“埋伏?就凭他那两三千人?他能在平原上给我埋伏出一座山来不成!他这是在羞辱我!羞辱盟主!今日若不给他点颜色看看,我淳于琼还有何面目立于军中!”
说罢,他翻身上马,根本不听任何劝告,领着本部万余精兵,如同一股黑色的浊流,卷起漫天烟尘,朝着吕布出现的方向狂奔而去。
五里之外,一支小土坡上。
吕布正百无聊赖地用方天画戟的尾端戳着地上的蚂蚁窝。他身后的三千并州狼骑,一个个也是东倒西歪,毫无军容。
“将军,鱼儿上钩了。”张辽策马来到他身边,指着远处那片滚滚而来的烟尘。
吕布抬眼望去,嘴角撇了撇,嘟囔了一句:“他娘的,总算来了。再不来,这儿的蚂蚁都要被我戳光了。”
演戏,真是个累人的活。这几天,他带着并州狼骑东奔西跑,每天的任务就是找点无关紧要的东西点把火,然后扯着嗓子骂阵,骂得口干舌燥,对方却跟缩头乌龟一样。这让他感觉自己不像个将军,倒像个在村头骂街的泼妇。
“将军,按计划行事?”张辽问道,他的表情也有些古怪。让并州狼骑逃跑,这还是建军以来的头一遭。
“跑!”吕布言简意赅,一夹赤兔马的马腹,调转马头,“都给老子拿出吃奶的劲儿跑!谁他娘的跑得慢了,被淳于琼那头蠢猪追上,老子回来亲手拧断他的脖子!”
一声令下,方才还懒洋洋的三千并州狼骑瞬间来了精神。他们不是因为害怕被追上,而是因为终于可以结束这憋屈的“表演”,开始下一个环节了。
“跑啊——吕将军被吓跑啦——”
不知是谁怪叫了一声,整个队伍顿时爆发出哄堂大笑。三千骑兵不再保持阵型,乱糟糟地拨转马头,朝着预定的方向“仓皇逃窜”。
这一幕,落在后面追来的淳于琼眼中,更是印证了他的判断。
“哈哈哈!鼠辈!果然是鼠辈!”淳于琼在马上放声大笑,“全军加速!莫要走了吕布!”
万余大军如狼似虎,死死咬在并州狼骑的身后。追逐了约莫十余里,前方的吕布军似乎“慌不择路”,竟然开始有人丢弃一些杂物,甚至连备用的弓箭都扔了一地。
淳于琼更是得意,他已经能想象到自己提着吕布的头颅,在袁绍面前接受众人敬仰的目光了。
就在这时,前方的吕布突然勒住赤兔马,猛地回身,画戟一横,厉声喝道:“淳于琼匹夫!安敢欺我太甚!”
他这一声吼,中气十足,威风凛凛,倒让淳于琼心里咯噔一下。可他转念一想,这不过是困兽之斗。
“三姓家奴,今日便是你的死期!”淳于琼催马上前,手中长槊直刺吕布胸膛。
“铛——”
金铁交鸣之声,震得人耳膜发麻。
淳于琼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大力从槊杆上传来,虎口剧痛,险些握不住兵器。他心中大骇,这吕布的力气,果然名不虚传!
吕布却像是也被他这一击震得气血翻涌,脸上“露”出一丝惊容,赤兔马也“蹬蹬蹬”后退了好几步。
两人交手不过三合。
吕布忽然大喝一声,虚晃一戟,逼退淳于琼,然后猛地一拨马头,吼道:“撤!快撤!”
他这一声“撤”,喊得凄厉无比,充满了不甘与惊慌。
并州狼骑的阵型,瞬间“大乱”。一名掌旗官在拨转马头时,像是被绊了一下,一个趔趄,手中那面绣着“并州狼骑”的黑色大旗竟脱手而出,掉落在地。
“将军!旗!旗掉了!”有士兵惊呼。
吕布回头看了一眼,脸上“闪过”一丝肉痛与决绝,怒吼道:“不要了!保命要紧!”
说罢,他一马当先,头也不回地带着残部,狼狈不堪地向远方逃去,很快就消失在了烟尘之中。
战场上,只留下一片狼藉,几十具并州骑兵的“尸体”,以及那面被遗弃的、象征着并州狼骑荣耀的黑色大旗。
淳于琼勒马立在原地,兀自有些发愣。
赢了?
这就赢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还在发麻的虎口,又看了看那面倒在地上的大旗,最后望向吕布逃走的方向,一种巨大的、不真实的狂喜,瞬间冲上了他的头顶。
他击败了吕布!天下第一的吕布,被他淳于琼,只用了三合,就杀得弃旗而逃!
“我胜了!我胜了!哈哈哈哈!”淳于琼仰天狂笑,笑声中充满了不可一世的骄傲。
他身后的士兵们也反应了过来,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将军威武!”
“吕布匹夫,不过如此!”
一名亲兵兴奋地冲上前,捡起了那面狼骑大旗,高高举起,像是举着一份天大的功劳。
“快!速速派人回报盟主!”淳于-琼意气风发地一挥马鞭,“就说我淳于琼,阵斩董贼大将吕布……不,是击溃吕布,缴获其军旗!让他逃了,有点可惜,但更显真实!”
……
捷报如同一阵春风,迅速吹遍了整个联军大营。
“号外!号外!淳于琼将军大捷!三合击败吕布,杀得那三姓家奴弃旗而逃!”
“真的假的?那可是吕布啊!”
“千真万确!狼骑大旗都被缴获了!听说吕布屁滚尿流,跑得比兔子还快!”
整个大营都沸腾了。士兵们奔走相告,将领们弹冠相庆。连日来被吕布骚扰的阴霾一扫而空,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胜利的喜悦。
袁绍的中军大帐内,更是笑声震天。
“好!好一个淳于琼!真乃我之良将!”袁绍拿着那份战报,反复看了好几遍,脸上的笑意浓得化不开,“我就说嘛,那吕布不过是浪得虚名,董卓老贼已是黔驴技穷!来人,传我将令,赏淳于琼黄金百两,官升一级!全军犒赏,今晚吃肉!”
帐下众将纷纷出言恭贺,马屁之声不绝于耳。
“盟主神机妙算,早知吕布不堪一击!”
“此战大壮我军声威,函谷关指日可破!”
在一片喧闹的恭维声中,只有曹操坐在角落里,端着一杯酒,久久没有言语。他的眉头,锁成了一个川字。
太快了,也太容易了。
吕布是何等高傲之人,虎牢关下,他一人独战关张刘,虽退,未尝一败。今日怎会如此不堪一击?弃旗而逃,这是武将最大的耻辱,他怎会如此轻易就做出这等事?
这不像是一场战斗,更像是一场安排好的表演。吕布是演员,淳于琼是演员,而他们这八十万大军,就是台下看得津津有味的观众。
可这出戏,演给谁看?目的又是什么?
曹操放下酒杯,心中那股不安的感觉,已经浓烈到了极点。他摊开面前的行军地图,目光死死地盯着联军即将经过的一条路线。
那是一条狭长的谷地,两侧是高耸的峭壁,入口和出口都十分狭窄。行军日志上标注,此地名为“青龙谷”,是通往函谷关的必经之路。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中疯狂滋生。
董卓……他不会是想……
曹操的指尖,顺着地图上那条狭窄的谷道缓缓划过,后背的衣衫,不知不觉间,已被冷汗浸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