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尔莫兹德的阴影如同巨石,压得永昭喘不过气。连日来,她沉默地为阿史那禹疆更换伤药,指尖触碰那狰狞的伤口,感受着纱布下的滚烫,心中复杂难辨。
恐惧依旧,但那份因他舍身相救而滋生的悸动,与那狼牙项链激起的一丝困惑,让她在阿史那禹疆放松的看守下,竟迟迟没有再次行动。
就在这犹豫不决之际,哲别在一个傍晚,趁着营地休整的间隙,来到了永昭的帐前。他的态度比往常更为温和,屏退了左右。
“公主殿下,”哲别微微躬身,说的是一口流利的昙昭语,语气里还带着一种难得的、近乎兄长般的关切,“沙赫扎德对您……用情至深。您或许不知,他从未对任何女子如此上心,甚至……屡次因您而方寸大乱。您又何必……几次三番,想着要逃呢?”
他顿了顿,目光诚恳地看着永昭:“沙赫扎德他只是……太过年轻,肩上担子又重,习惯了杀伐决断,还不太懂得……该如何去好好爱一个人。但他的心意,是真的。”
永昭静静地听着,目光低垂,落在自己手腕上那几道前几日被捏肿的伤疤上。她沉默了片刻,最终,只是极轻地点了点头,从喉间发出一声模糊的应和:“……嗯。”
她的顺从,更像是一种心不在焉的敷衍。哲别见她如此,以为她听进了几分,略感欣慰地退下了。
他却不知,这番话非但未能安抚永昭,反而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她心中那丝摇摆不定的牵绊——用情至深?不懂如何去爱?这恰恰意味着她未来的命运将彻底与这个霸道而莫测的男人捆绑在一起,囚禁在那座名为霍尔莫兹德的黄金牢笼之中,再无自由可言!
距离霍尔莫兹德仅剩五日行程。队伍在一片背风的巨大沙丘后扎营。
夜幕降临,星月黯淡,寒风卷起细沙,呜咽作响。营地篝火跳跃,映照着巡逻士兵疲惫的脸庞。
永昭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她必须行动!
她早已暗中观察多日。营地一角,是圈养着四十余匹马匹的临时马栏。其中一匹枣红色的骏马,性情温顺,体型高大,最为显眼。另一匹,则是体型较小、毛色灰暗、不起眼的矮脚马,通常被用来驮运杂物。
一个大胆而精妙的计划在她心中成型——调虎离山,金蝉脱壳!
她借口需要温水清洗伤口敷料,支开了看守她的侍女片刻。利用这短暂的空隙,她迅速溜到马栏附近。她脱下自己身上那件由轻薄纱罗制成的外衫。她将这件纱衣,尽量平整地系在那匹高大枣红马的背上!纱衣在夜风中微微飘动,远远看去……竟如同一个模糊的人影伏在马背上!
随后,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马栏的门栓!同时,用一根捡来的木棍,狠狠抽打在马群后臀!
“嘶——!”马群受惊!顿时炸开了锅!嘶鸣声、马蹄践踏沙地的轰隆声瞬间打破了夜的宁静!四十余匹惊马如同决堤的洪水,朝着远离营地的方向狂奔而去!烟尘滚滚!
混乱中,那匹系着纱衣的枣红马格外显眼!在昏暗的月光下,那飘动的纱衣轮廓,竟真的像极了一个清丽的身影伏在马背上,随着马匹的奔腾起伏!
“不好!马惊了!!”营地瞬间大乱!士兵们惊呼着冲出帐篷!
“殿下!快看!”侍卫指着那匹狂奔的枣红马,声音惊骇,“那……那马上……好像有人?!”
刚刚处理完军务、伤口仍隐隐作痛的阿史那禹疆闻声冲出大帐!他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那匹在月光下狂奔、背上“人影”飘忽的枣红马!那身形……那姿态……像极了永昭!
滔天的怒火与恐慌直击他的胸口!她……她竟然……又逃了?!还选择了如此危险的方式?!
哲别亦闻讯赶来,看着空荡荡的马栏和一片狼藉的营地,脸色亦是铁青。他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挫败感与愤怒。‘公主殿下……您竟如此……不识好歹!沙赫扎德为您……连命都可以不要!您却……’他紧握拳头,看着阿史那禹疆因震怒和伤痛而苍白的脸,心中既痛惜主上,又对永昭的决绝感到心寒。他立刻组织人手,协助控制混乱局面。
“永昭——!!”阿史那禹疆发出一声震怒的咆哮!他甚至来不及多想!胸口的伤口因剧烈动作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但他全然不顾!
“追!!”他厉声下令,声音因愤怒和疼痛而嘶哑!然而,马群已全部惊散,他们只能靠双腿追赶!士兵们慌忙追出营地,但两条腿如何跑得过四条腿?只能眼看着那“人影”越跑越远!
就在阿史那禹疆心急如焚之际!他猛地将两根手指放入口中,发出一声尖锐而独特的口哨!
哨音划破夜空!如同命令!
马群中,一匹神骏异常的黑色战马闻声猛地脱离狂奔的惊马群!它长嘶一声,调转方向,如同黑色的闪电,朝着阿史那禹疆的方向疾驰而来!
是他的坐骑——追风!
阿史那禹疆强忍剧痛,迎上前去!在追风掠过身边的瞬间,他单手抓住马鞍,一个利落的翻身,稳稳落在马背上!
“驾!”他一夹马腹!追风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速度远超其他士兵!直追那匹“载着”永昭的惊马!身后,士兵们只能拼命奔跑追赶!
就在整个营地的注意力都被狂奔的马群和那匹“可疑”的枣红马吸引,士兵们疲于奔命追赶时,永昭如同鬼魅般,从营地的另一侧阴影中悄然现身!
她迅速解开那匹不起眼的矮脚马的缰绳!翻身上马!她没有鞭打,只是轻轻一夹马腹,矮脚马便灵巧地迈开步子,悄无声息地……朝着与惊马群完全相反的方向——远离西煌王庭的方向——疾驰而去!
寒风扑面!细沙打在脸上生疼!永昭的心跳如同擂鼓!她伏低身体,紧贴马背,拼命催动坐骑!矮脚马虽小,但耐力极佳,在沙地上奔跑异常稳健!她只有一个念头——跑!跑得越远越好!
阿史那禹疆骑着追风,终于追上了那匹因体力不支而渐渐慢下来的枣红马!当他看清马背上那随风飘荡的……仅仅是一件空荡荡的纱衣时!冰冷的怒火再次冲上头顶!
“啊——!!”他发出一声狂吼!一把扯下那件纱衣!狠狠撕碎!碎片在夜风中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