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一片寂静,西侧墙面上悬挂着千里江山图,其中百姓人家描绘的栩栩如生,炊烟袅袅,院中两个梳着三丫髻的小儿,正一处踢毽子,藤椅上坐着他们的父母,浅笑以望。
明昭皇帝眉间的纹路更加深刻,鼻腔传来一声冷哼,“你二哥做出这等事,你竟然还敢来求情!”
跪在下处的元岁寒神色不动,然则一双凤眼深处却压抑着一抹微乎其微的感伤。
“父皇,儿臣自小幸得母后抚养,实在不忍见母后伤心,与皇兄一处长大,有兄弟之情,纵然皇兄有错,然则于心而言,儿臣不能不来,纵然惹父皇生气,也请父皇顾念父子之情。”
皇上的眉间松动两分,凝目下望,靛蓝衣袍为元岁寒增了几分柔软,皇上目中的怀念之色一闪而过。
帝王的心软纵然只有一刻,也是翻天覆地的改变。
“起来吧,朕自会斟酌。”
元岁寒立身看去,龙椅后靠着镂空纯金七折屏风,屏风上又雕刻着各样金龙,无不彰显出磅礴气势与帝王尊贵。
“父皇是天下之主,九州四海俯首称臣,今日皇兄虽有过错,可儿臣倒是觉得朝中亦有积弊。”
皇上立起后背来,颇有兴味的说道:“积弊?”
“父皇不能对朝中重臣的动向,尽皆掌握,便是最大的积弊,儿臣有一法,能为父皇扫除积弊。”元岁寒的音色似冬日的寒风迎面吹来,冷冽直接。
金黄龙椅上的皇帝,黄袍上绣着沧海龙腾的图样,袖口的祥云翻飞,扶着龙椅的手因用力的缘故青筋暴露,而面上却毫无表情,淡淡一句,“哦?”
“明昭盛国,父皇之功德仁孝,赫赫格天,同天地日月亿兆不朽,文臣以三寸之舌立于朝堂,武将以马革裹尸征战扬名,然则历代朝中,跳梁小丑猖獗不止,纵有文臣武将匡扶朝堂政事,父皇更需要隐于暗处的人,做皇上的眼睛、耳朵,观皇帝不能见之事,听皇帝不能闻之语。”
皇上缓步沿着玉阶走下来,目中炽热之色越来越浓厚,随着年龄的增长,儿女的长成,与其说恼怒元承安的荒唐,更多的是深恐帝王的权利不能牢牢紧握。
停在面前的金龙黄袍,耀得刺眼,腰间系着的束带,缠金花枝的金托上,镶嵌着名贵的祖母绿,幽然生光。
“儿臣愿为父皇,暗选人才,便称为“天眼”,意为天子耳目。”凤眼在垂下时,拉出纤长的弧度,将瞳孔里的亮光掩饰其中,只剩下温润而泽的皮囊。
“好,好。”皇上伸手用力拍拍元岁寒的肩膀,显得极为兴奋,“好一个“天眼”,这事就交给你去办。”
“儿臣定不辜负父皇信任。”
寒风料峭,元岁寒握了握手心,回首看了一眼,乾清宫宫门宏伟巍峨,一派帝王之尊,他蓦的一笑,一阵寒风刮来,吹落了肩头的雪花。
…………
此刻已值正午时分,木桥上蜿蜒缠绕的扶栏也被染了入骨的白色,御花园中的流月池已结了满满一层寒冰,宛如一面巨大的镜子。
元岁寒脚步一顿,撑着浅云纸伞迎面走来的面容,可与雪相较,不疾不徐的仿佛入画一般,那双杏眼无论什么时候都那样幽深平静。
“殿下。”
半低着的乌发头顶,白玉簪更显得冷清,仿佛有风雪吹过元岁寒心头,以至于一时之间忽冷忽热,分辨不清。
擦肩而过时,远处被大雪压弯了的枝条,绷到极限时,积雪被弹的飞溅起来,那一瞬间,他踩住黛色裙摆,“姑姑,哪儿去?”
凤眼里的得逞太明显,让梨花的眉心微蹙,“奉娘娘的令,去凤阳宫。”
脚尖丝毫未动,元岁寒半俯下身来,直直的盯着眼前这张脸,原来,在她有点圆润的鼻头上有一颗极微小的痣。
“恰好本王去看望皇兄,便与姑姑一同前往。”
纤长的羽睫一煽,清幽的檀香味直往鼻尖钻,梨花无奈,“是。”
脚尖移开,手掌拿过浅云伞柄,流月池的寒冰镜,倒映出身影,梨花看见,彼此的衣袍偶尔被风吹过,缠绵在一处。
元岁寒转首遥遥看去,白雪之上印落着他们的脚印,他勾了勾唇角,像蚂蚁筑巢般,心底的某一处被填上。
他想要更多。
凤阳宫建于宫中北方,红墙黄瓦,富丽堂皇,宫门外站一排黄袍守卫,十分整肃威严,“见过殿下。”
元岁寒点点头,“开门。”
为首的守卫四方正脸,率先回道,“皇上下令禁足,恐怕……”
轻柔的声音打断了守卫未说完的话,“皇上下令禁足,却未说不许人看望,更何况是皇后娘娘口令。”
守卫互相看了一眼,交换眼色后,打开了宫门,“殿下,请。”
凤阳宫一片寂静,殿外有两位宫人正低头扫着积雪,帚篱与地面发出一阵阵沙拉拉的声音,行礼后将二人引到了内殿。
内殿中央竖立着一道巨大的黄金屏风,屏上镶嵌着各色宝石珍珠,色彩斑斓,璀璨夺目,仅仅一扇屏风便如此奢华,其余陈设摆件更不必说。
“三弟。”
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伴着琵琶声透过屏风穿过来。
屏风后,元承安一袭玄色长袍,领襟微松着,敞露出沙砾色的皮肤,半躺在榻上,更显得十分放荡不羁,身旁一位美人抱着琵琶,婉转动听的弦声悠悠入耳。
“皇兄。”
久闻凤阳宫中养一乐妓,不仅精通音律,更兼容色一绝。
“奴婢奉娘娘的令前来传话,娘娘让二殿下不必挂心,娘娘会打点好一切。”梨花半垂着眼开口。
元承安连头都未曾抬起,俊眉飞扬,专注于那双在弦上妩媚跳跃的手,懒懒的应一声,“嗯。”
半遮面的琵琶女,绯红色的衣袖飞飞,纤腰盈盈一握,依稀可见其风流意态。
“不耽搁皇兄享乐,母后还等着回话,少陪。”
梨花掀起眼波,瞥见悬在元承安嘴角,不以为意的笑,她福了福身子,“奴婢告退。”
寒天雪地里,一前一后的身影在交错,半步之离,如隔深渊。
梨花觉得四周景象熟悉又陌生,元承安那抹不以为意的笑浮现在眼前,又想起那个被冠以夫姓的、已死去的陈夫人。
“姑姑,寒冬多忧,恐伤身啊。”
低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被寒风吹得又轻又柔,带着笑意。
远处有一丛翠竹在御花园南角之下,叶片上凝结着晶莹剔透的冰晶,竹身坚韧的弯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