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连城把平板合上,屏幕暗下去的瞬间,指尖还停留在关机键上。
控制室的灯亮着,但人已经走空。
技术员在半小时前离开,临走时说系统运行稳定,没有新的异常资金流动。
他站起身,外套搭在椅背上,中山装的扣子一直系到最上面一颗。
走廊里的灯光很亮,脚步声清晰。
他没坐电梯,一步一步走下楼梯。每一步都踩得稳,像是在确认自己还在这个位置。
市委大楼门口,沙瑞金的车刚到。
司机下车开门,沙瑞金走出来,看了眼手表,十点四十三分。
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孙连城回了一礼,两人并肩走进大厅。
明天一早,中央督导组就要正式入驻京州。欢迎会定在上午九点,地点是市委第一会议室。
现在距离会议开始还有不到十二小时。
所有材料已经提交审核,包括“权力监督云平台”的架构说明、数据权限分级方案、以及试点运行的初步计划。
沙瑞金在路上说了句:“有人反对。”
孙连城知道是谁。
几个老同志私下提过意见,说这套系统太像盯人,不像管事。
也有人说,干部不是机器,不能靠数据打分。
“他们怕的不是系统。”孙连城说,“是透明。”
沙瑞金没反驳。他知道孙连城这几个月做了什么。
赵立春被抓,丁义珍引渡回国,祁同伟停职审查,高育良的案子也进入了最后准备阶段。
这些都不是单靠人力能完成的。背后有一张看不见的网在运转,而这张网的核心,就是孙连城手里那个叫“云平台”的东西。
第二天八点二十分,孙连城站在会议室前方。墙上挂着国徽,正中央的投影幕布还未开启。
参会人员陆续入场,大多是市直机关的主要负责人,也有省里派来的联络员。
督导组长七点五十分抵达迎宾宾馆,八点半准时出现在门口。
他个子不高,但背挺得很直。
六十岁左右,头发花白,脸上没什么表情。进门时只点头,不握手。
胸前别着一枚银灰色的徽章,没人看清上面刻的是什么。
会议准时开始。
沙瑞金主持开场,简短介绍了此次督导工作的背景和意义。
他说中央对汉东反腐成果高度认可,但也强调,成果必须转化为制度,不能只靠一阵风。
接下来,轮到孙连城发言。
他走到台前,打开平板,连接信号。幕布亮起,一幅动态图谱缓缓展开。
画面中,无数光点在跳动,彼此连接,形成网络。
每个节点代表一名公职人员,颜色区分风险等级,红色为高危,黄色为关注,绿色为正常。
“这是‘权力监督云平台’的模拟运行界面。”孙连城说,
“它不记录私人生活,只采集履职相关的公开信息——会议签到、审批流程、项目进度、财产申报变动、信访反馈等。”
有人低声问:“那要是我今天多喝了一杯茶,也会被记进去?”
“不会。”孙连城回答,“系统只看结构性偏差。
比如一个平时从不参与工程招标的干部,
突然连续三次出现在同一个项目的评审会上,且未按规定回避,系统就会标记异常。”
另一个声音传来:“听起来还是监视。”
“监视是目的吗?”孙连城反问,
“如果一名司机每天检查刹车,是因为想抓他犯错,还是为了防止出事?”
会议室安静了几秒。
孙连城继续操作。
画面切换到一组模拟案例。
一名副局长在过去三个月内审批了十七项小额采购,总额不大,但供应商高度集中。
系统自动关联其亲属名下的公司,发现其中两家注册地址相同,法人更换频繁。
“这不是犯罪证据。”他说,“这是提醒。提醒组织该谈话了,提醒本人该收手了。”
台下有人皱眉,也有人点头。
督导组长始终没说话。直到演示结束,他才开口:“你打算怎么推广?”
“先在京州试。”孙连城说,“选三个单位:财政局、住建局、教育局。
三个月内完成数据接入和权限配置。期间允许质疑、申诉、复核。
如果发现问题,立刻调整。”
“万一有人故意制造假数据干扰系统呢?”
“可以试。”孙连城说,“但我们设置了行为模型追踪。
短期伪装容易,长期一致很难。
一个人的习惯、节奏、决策模式,都会留下痕迹。系统比人更擅长发现矛盾。”
督导组长看了他很久,然后转向沙瑞金:“你们准备用多久验证效果?”
“半年。”沙瑞金答,“如果试点单位廉政投诉下降百分之三十以上,审批效率提升,我们就申请全省铺开。”
督导组长没表态。
他合上笔记本,起身离席。临走前只说了一句:“下午三点,我要看完整的安全审计报告。”
散会后,孙连城没回办公室。
沙瑞金让他去天台等。
楼顶风大,城市在脚下铺开。
远处的天文馆穹顶反射着阳光,像一颗静止的星。
“你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谨慎?”沙瑞金问。
“因为他知道,这不只是查贪官。”孙连城望着前方,“是在改规则。”
“可一旦失败,不只是你担责。”沙瑞金语气沉下来,
“整个改革都会被质疑。
程序正义、技术边界、权力制衡……任何一个环节出问题,都会被人抓住不放。”
“我知道。”孙连城说,
“但正因为难,才要有人做。
赵立春倒了,可还有多少人在等着看他倒了以后会不会反弹?
只要系统停一天,他们就会觉得有机可乘。”
沙瑞金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督导组会全程跟进。
你要的人、设备、政策支持,省委都会给。”
说完,他转身走了。
孙连城留在原地。
风吹动他的衣角,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两点十五分。
距离与督导组长见面还有一个多小时。
他打开平板,调出后台日志。
昨晚系统自动捕捉到一条异常——某区教育局副局长的妻子,在凌晨一点登录了一个境外在线文档,修改了一份关于学校基建项目的评估报告草稿。
该文档本应处于加密状态,但因使用个人邮箱同步,被系统抓取。
事件已被标记为“低烈度违规”,尚未触发警报级别。但孙连城把它单独拎了出来。
他新建了一个标签,命名为“蚁穴”。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不是追捕那些已经暴露的人,而是防止新的腐败从缝隙里长出来。
三点整,他在迎宾宾馆三楼会议室见到了督导组长。
对方坐在桌边,面前摊着一份文件,正是“云平台”的安全审计报告。
“你删掉了一些原始日志?”督导组长抬头问。
“不是删除。”孙连城说,
“是归档。涉及个人隐私的部分,比如通话内容、邮件正文,我们只保留元数据,不存储具体内容。
原始记录已移交省纪委专柜封存,需双人双锁才能调取。”
督导组长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在报告末页签下名字。
“试点可以开始。”他说,“但我有一个要求。”
“您说。”
“每个月,我要亲自听一次汇报。不看材料,只听你说。
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但如果你骗我一次,这个项目就立刻终止。”
孙连城点头:“我接受。”
走出宾馆时,天已经开始黑。
他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硬盘盒,里面是今晚要整理的全部资料。
车停在路边,车灯亮起时,照见前方马路尽头,天文馆的圆顶静静立在那里。
他拉开车门,把硬盘放在副驾驶座上。引擎启动的声音响起,车内仪表盘亮了。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系统通知。
【新预警:市医保局采购科科长周斌,
今日午休期间与山水集团前合作商王某某在某茶楼密谈四十七分钟,
期间关闭包间监控电源。行为异常,建议关注。】
孙连城看着这条消息,手指在屏幕上停了几秒。
然后他点击了“纳入观察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