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连城盯着手机屏幕上的照片，公文包敞开一角，文件边缘清晰可见。
他没有放大，也没有转发，只是将手机翻面扣在桌角。
屋里很静，厨房水龙头滴着水，一滴，又一滴。
他起身锁了书房门，从书桌最底层抽屉取出U盘，插进电脑。
桌面弹出一个无名文件夹，里面只有一份pdF文档，标题是《北山片区土地变更批复（补录）》。
这是昨天档案馆复印回来的那份缺页文件的电子扫描版，
原本他打算今天交由技术科做基础验真，但现在，他决定自己来。
系统提示需要权限升级才能运行深层分析工具。
他点开望远镜模型底座暗格，取出另一个微型存储设备，双击运行。
本地虚拟机启动后，文档被拆解成原始数据流。
进度条缓慢爬升，屏幕上跳动着十六进制代码。
二十分钟后，第一层异常浮现：
这份文件使用的审批编号格式，不属于当前市级系统标准，而是三年前省级国土平台淘汰的旧模板。
更奇怪的是，签名区嵌入了一个加密图层，肉眼不可见，
但在二进制解析下显现出一段冗余代码：“hdb-Zx-07”。
他记下这串字符，顺手打开浏览器，搜索“汉东省重点项目绿色通道”，
页面跳出几条新闻通稿，提到该机制曾在2010年前后用于加快新区建设审批，仅限副厅级以上单位申请启用。
他合上网页，目光落在桌边的日历上，今天是周三，明天上午九点，丁义珍要主持一场招商推介会。
他继续往下查。
通过比对历史备案记录，发现过去五年中，共有七个项目使用过相同编号规则的土地批复，
其中三个项目的经办人栏里，出现了丁义珍的名字。
而这三块地，如今都成了商业地产开发热点。
他调出其中一个项目“京西生态园”的原始卷宗影像件，发现其立项时间比财政拨款晚了整整五天。
这不是程序瑕疵，是倒置操作。
而所有这些文件，最终归档时都被标记为“常规流程”。
窗外传来一声闷雷，雨开始落下来。
他没开灯，屏幕的光映在脸上，一闪一闪。
他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压得很低：
“陈老干事吗？我是孙连城。
想请教一下，十年前那个土地协调办公室，是不是还管过跨区置换协议？”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你怎么知道这个机构？”
“翻旧材料时看到个编号，对不上现在系统。”
“哦……那是临时班子，2009年成立的，为了推京州新城规划。
主任是赵立春兼的，下面配了五个专员，专门处理争议地块。”
对方顿了顿，“后来政策调整，机构撤了，资料也封存了。你们现在还能查到？”
“查到了痕迹，但原件不全。”他问，“当时有没有一套特殊模板？带‘hdb-Zx’前缀的？”
“有。”
对方语气忽然谨慎起来，“那是内部通道专用文书格式，对外不公开。怎么，你手上有一份？”
“可能是复印件。”他答得模糊，“谢谢您提醒。”
挂了电话，他把关键词输入政务内网检索系统，加了多重过滤条件。
结果返回零条匹配。
他又换了个方式，在离线数据库中手动比对元数据字段，
终于在一个已被注销的子目录里，找到一份残留缓存记录，创建Ip地址为10.8.34.19，归属省委专网段；
上传时间为凌晨两点十七分，操作终端标识已清除，但修复工具还原出部分临时日志，显示该文件曾通过“跨域协同模块”进行签章模拟。
这意味着，这份文件不是在区级平台上生成的，而是从更高层级的系统直接注入，并反向嵌套进正常流程。
他靠回椅背，手指轻敲桌面。丁义珍一个人做不到这点。
他需要权限、路径、技术支持。
要么有人替他操作，要么他自己拥有非常规访问渠道。
他想起司机上周汇报的一件事：
丁义珍近一个月进出省委大院六次，其中有三次未登记公务事由。
他还调用了私人车辆，由一名穿便装的工作人员引路进入b区办公楼。
雨声渐密。
他关掉虚拟机，将所有分析结果另存为加密文档，命名“Zx-07溯源”，复制进U盘。
正准备拔出设备，屏幕突然弹出一条系统警告：检测到外部读取请求，来源未知。
他立刻断电，拔下U盘握在手里。
屋里彻底黑了，只有路由器指示灯还在闪红光。
他起身走到窗边，拉开一道缝隙。
楼下那辆棕色SUV仍停在便利店门口，车窗摇下一半，烟头明明灭灭。
他数了数，一共两个人，都没下车。
他退回书桌前，把U盘贴身收好，又将电脑硬盘拆下，塞进抽屉夹层。
做完这些，他重新开机，登录办公系统，上传了一份虚假的工作日志摘要，内容是关于G-207项目进度协调会的筹备安排。
提交后，清除了浏览记录。
凌晨一点十三分，他穿上外套，熄灯出门。
电梯下行时，他看着楼层数字跳动，脑子里反复回放那些线索：
伪造的编号、消失的机构、越级的操作权限、深夜的上传路径。
这一切像一张网，表面松散，实则环环相扣。
丁义珍只是露出水面的结点，下面连着整张骨架。
车开出小区后，他让司机绕道走了两条街。
确认没有跟踪车辆尾随后，才转向家属院。楼道灯坏了，他摸黑上了六楼。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门开了。
屋里漆黑，妻子已经睡下。
他轻手关门，径直走向书房，拉开书桌最底层抽屉，掀开夹板，把U盘放进去，再盖上一层旧发票本。
合抽屉时，指尖碰到了一支钢笔。
他拿出来看了看，黑色笔杆，磨得发亮。
这是他早年在航天局签发射方案时用的，后来一直留在身边。
他没再放回去，而是攥在手里，站了几秒，然后转身去了卧室。
他脱鞋上床，动作很轻。
床头柜上的台灯罩着布，光线昏黄。
他闭上眼，耳边还能听见雨打窗户的声音。
第二天清晨六点四十分，他起床洗漱。
妻子已在厨房煮粥，两人简单说了几句天气。
他拎起公文包准备出门，走到玄关时，回头看了眼书房门。
门缝里，什么也没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