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散尽,月上中天。
送走了最后一位帮忙收拾碗筷的邻居,曹山林插上那扇崭新的松木门闩,“咔哒”一声轻响,仿佛将所有的喧嚣、算计和纷扰都关在了门外。
院子里杯盘狼藉,却弥漫着一种热闹过后的宁静与满足。
新糊的窗户纸透进皎洁的月光,混合着煤油灯温暖的光晕,将屋里照得朦朦胧胧。
新盘的土炕散发着干燥温热的气息,新刷的白灰墙显得格外洁净,青砖地面还带着水渍未干的痕迹。
空气中隐约残留着肉香、酒气和一种属于“新家”的特殊味道。
倪丽珍背对着曹山林,正弯腰擦拭着炕沿,窈窕的腰身曲线在灯光下勾勒出动人的弧度。
连日来的忙碌、紧张、以及方才与娘家人交锋的委屈和后怕,此刻都化作了深深的疲惫,但在这疲惫之下,又涌动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属于家的安稳和悸动。
曹山林走过去,从身后轻轻环住她的腰。
倪丽珍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柔软下来,向后靠在他坚实温暖的胸膛上。
两人都没有说话,静静地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只属于他们的静谧时刻。
他能感受到她身体的轻微颤抖,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皂角清香混合着一丝油烟味。
“委屈你了。”曹山林低声说,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发顶。
倪丽珍摇摇头,声音有些哽咽:“没有…俺…俺是高兴…就是心里…堵得慌…” 她转过身,仰起脸看着他,眼圈红红的,“为了俺…让你花了那么多钱…还惹上这些麻烦…”
“傻话。”曹山林用手指擦去她眼角的泪,“钱是王八蛋,花了还能挣。人才是最重要的。你,还有你那三个妹妹,都比钱金贵。以后咱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比啥都强。”
他的话语朴实却坚定,像暖流一样注入倪丽珍的心田。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或许不像文化人那样满口诗书,却用最实在的行动,为她撑起了一片天,给了她一个家,甚至还将拯救她最牵挂的妹妹们。
巨大的感激和爱意汹涌而来,冲垮了她所有的羞涩和矜持。
她忽然踮起脚尖,双臂环住曹山林的脖颈,生涩而又勇敢地吻上了他的唇。
这个吻带着泪水的咸涩,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炽热和奉献。
她的身体紧紧贴着他,微微颤抖着,仿佛要将自己彻底融入他的骨血之中。
曹山林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被怀中温香软玉和这突如其来的主动点燃了积蓄已久的渴望。
他血气方刚,又是重生以来首次与心爱之人独处在这温馨的新巢之中,本能瞬间苏醒,手臂猛地收紧,反客为主,加深了这个吻,大手情不自禁地在她纤细却丰腴的背脊上摩挲…
意乱情迷,呼吸交错,体温攀升。
炕已经烧得正热,仿佛要将两人也融化。
就在曹山林的手试探着滑向她棉袄的盘扣时,脑中猛地一个激灵,如同被冰水浇头!
等等!
前世!
倪丽珍就是在他回城前那次醉酒后怀上的山妮!
时间…时间差不多就是半个多月前的时候!
如果历史没有改变…那么现在…现在她的肚子里,很可能已经悄然孕育了他们俩爱情的结晶!
那个前世未曾谋面、让他愧疚一生的女儿!
剧烈的震惊和狂喜瞬间压倒了情欲。
他猛地停下所有动作,呼吸粗重地将头埋在她颈窝,努力平复着几乎失控的冲动。
倪丽珍感受到他的停顿和僵硬,迷离的眼神闪过一丝困惑和不安,以为自己哪里做错了,或者他…嫌弃自己?
她下意识地想松开手,却被曹山林更紧地抱住。
“别动…丽珍…”曹山林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极力克制的颤抖,“让我抱抱就好…”
他深吸了几口气,稍稍拉开一点距离,双手捧起她绯红滚烫的脸颊,眼神异常明亮和严肃,认真地端详着她:“丽珍…你…你这次那个…月事…来了没有?”
倪丽珍被他问得一愣,脸更红了,羞赧地低下头,声如蚊蚋:“…问这个干啥…”
“快告诉我!很重要!”
曹山林语气急切。
倪丽珍被他严肃的样子吓到,仔细回想了一下,喃喃道:“…好像…好像过了日子了…本来…差不多该来了…可最近忙着建房...一直没…” 她之前一直处于紧张忙碌和情绪起伏中,根本没留意这回事。
曹山林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然后又猛地放开,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喜悦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神圣感瞬间席卷了他!
有了!
真的有了!
他的小山妮!
真的回来了!
他猛地将倪丽珍打横抱起,在原地转了个圈,吓得倪丽珍低呼一声,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放下!快放下!俺头晕…”倪丽珍捶打着他的肩膀。
曹山林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温热的炕沿上坐好,自己则蹲在她面前,仰望着她,眼睛里闪烁着激动无比的光芒,声音因为兴奋而有些变调:“丽珍!你听着!你可能是…可能是有了!咱们要有孩子了!”
“有…有了?”倪丽珍一时没反应过来,茫然地重复着,随即猛地瞪大了眼睛,手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脸上血色瞬间褪去,又迅速涌上,交织着震惊、茫然、恐惧和一丝细微的、属于母性的本能喜悦,“…真的?…俺…俺怀上了?”
“十有八九!”曹山林用力点头,握住她冰凉的手,“日子对得上!肯定是咱们…咱们上次…之后…” 他有些不好意思说下去。
倪丽珍的脸红得像要滴出血来,但巨大的震惊过后,一种奇异的、柔软的、带着点惶恐的暖流渐渐从心底升起。
孩子…她和山林的孩子…在这个刚刚建好的新家里…
“俺…俺怕…”她声音颤抖,“就那一次...俺能行吗…”
“别怕!有我呢!”曹山林斩钉截铁,目光灼灼,“这是大喜事!天大的喜事!咱们的小家,真的要添丁进口了!”
激动过后,现实的问题接踵而至。
曹山林冷静下来,拉着倪丽珍的手,开始规划:
“丽珍,眼下咱们有两件顶要紧的事,都得抓紧办,而且都需要钱。”
倪丽珍依偎着他,认真听着。
“第一,就是你三个妹妹户口的事。字据立了,定钱也给了,咱得尽快凑够剩下的钱,趁热打铁,让大队长赶紧把户口迁过来,免得夜长梦多,你娘那边再出幺蛾子。”
他刻意的没有再提白正彪那个家伙。
“第二,”曹山林的目光温柔地落在她的小腹上,“咱们得赶在你身子显怀之前,把喜酒办了!得风风光光地把你娶进门!不能让屯子里的人说闲话,更不能让你和孩子受半点委屈!”
倪丽珍听着,心里又甜又酸,重重地点头。
名分和孩子,都是她心底最深的渴望。
“这两桩事,哪一桩都少不了钱。”曹山林眉头微锁,计算着,“迁户口还得六百,办喜酒置办东西,起码也得三四百。咱手里就剩下一百多块钱.....”
他猛地站起身,眼神锐利起来:“明天我就再进山!趁着大雪封山前,再多弄点山货!”
倪丽珍一听他又要进山,立刻担心起来:“还去?子弹不是没多少了吗?太危险了!”
“对了,子弹!”曹山林一拍脑袋,“差点忘了这茬!”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曹山林就从炕上爬了起来。
倪丽珍睡得不安稳,也跟着起来了,默默给他热了昨晚的剩饭。
曹山林匆匆扒拉了几口,从炕席底下摸出二十块钱崭新的大团结。
他揣好钱,对倪丽珍说:“我去大队长家一趟。子弹是关键,没子弹进山就是送死。这钱,得请大队长想办法,帮我多弄点五六半的子弹回来。”
他来到王福满家,王福满刚起来,正在院子里漱口。
“大队长,有个事得麻烦您。”曹山林直接掏出那二十块钱,“我想进山再打点东西,凑钱办迁户口和喜酒的事。但子弹快见底了。您门路广,能不能想办法,帮我淘换点五六半的子弹?多少钱您看着办,不够我再添!”
王福满看着那二十块钱,又看看曹山林急切而坚定的眼神,叹了口气,接过钱:“你小子…真是个拼命三郎!行,这事俺记下了。俺正好过两天要去公社开会,找武装部的老战友想想办法。这钱应该能弄到不少。你自己进山可千万小心!现在可不是逞能的时候!”
“放心吧,大队长!我有分寸!”曹山林得到承诺,心里踏实了大半。
离开王福满家,他抬头望向远方雾气缭绕的山峦,目光坚定。
为了新家,为了爱人,为了即将到来的孩子,为了那三个等待救赎的妹妹,这座充满危险与机遇的老林子,他必须再去闯一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