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白忙活了吧!没想到吧!
海悦山庄的停车场隐匿在一片精心修剪的绿植之后,周亚文坐在一辆不起眼的灰色轿车里,车窗微开,夏夜闷热的空气混合着远处海风的咸腥味钻进来,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黏腻感。他已经等了四十分钟,手表指针无情地走向九点二十分,但赵凯龙那辆标志性的奔驰S600依然没有出现在会所入口处那盏华丽的水晶吊灯下。
老黑的短信明确说赵凯龙今晚八点会在这里见重要客人,谈金色海岸项目的事。周亚文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连续三天没好好休息的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眼皮沉重得几乎要粘在一起。他的视线扫过副驾驶座上的文件袋——里面装着张小海与马三在工地交接的照片,以及父亲笔记本上关于汪家自焚案的记录。这些碎片化的线索在他脑海中旋转,却始终拼凑不出完整的图案。
手机在掌心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是王峰军的号码。周亚文立即接起,压低声音:
周队,查到了!汪家确实有个长子叫汪磊,2003年自焚案发生时15岁,因小儿麻痹左腿残疾。案发后失踪,户籍系统里再没更新过他的信息。王峰军的声音带着发现重要线索的兴奋,但随后又变得谨慎,但是周队,有件事很奇怪...
周亚文握紧了手机,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有什么发现?直接说。
没有近照,但医院保留了他的病历,已经让技术科根据描述做模拟画像了。王峰军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还有更奇怪的,汪家自焚前一个月,账户突然多了两百万,汇款方是...
鼎建集团?周亚文猜测道,心脏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
不,是一个叫德润慈善的空壳公司,背后的实际控制人是赵凯龙的舅舅。王峰军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我查了这个公司的注册信息,成立时间就在汇款前一周,之后很快就注销了。
周亚文的后背窜上一股凉意,仿佛有冰冷的蛇顺着脊柱爬行。赵凯龙家族与二十年前的汪家自焚案有关联,而现在赵凯龙又对金色海岸项目虎视眈眈,张小海的死...这一切之间的关联越来越明显,但也越来越复杂。
周队,还有件事。王峰军的声音低了下来,几乎成了耳语,林局下令封存了汪家自焚案的所有档案,还把我们技术科做的汪磊模拟画像全部收走了。说是要统一保管,但我感觉不对劲。
周亚文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后视镜,发现一辆黑色SUV不知何时停在了他车后不远处,没有熄火,像一头蛰伏的野兽。车窗贴着深色膜,在昏暗的灯光下根本看不清里面的人。
我知道了,继续秘密调查,有情况随时联系。他挂断电话,装作调整后视镜的样子仔细观察那辆SUV。车牌被故意遮挡,只露出两个字,显然是本地车辆。
职业直觉让他立即警觉起来。是巧合,还是他被跟踪了?周亚文的手悄悄摸向腰间的手枪,指腹感受着冷硬金属的触感,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
就在这时,会所门口一阵骚动。赵凯龙终于出现了,一身量身定制的休闲西装,手腕上的金表在灯光下闪闪发光。他正与几个中年男子谈笑风生,那些人都穿着昂贵的西装,气质不凡,显然是商界或政界的重要人物。周亚文迅速拿起相机,调整焦距,连续按下快门。镜头里,赵凯龙意气风发,举止从容,丝毫看不出与谋杀案有关的紧张或阴郁。
那辆黑色SUV突然启动,缓缓驶离停车场,消失在夜色中。周亚文松了口气,但心中的疑虑并未消散。他正准备下车接近赵凯龙,手机又响了。这次是陈璐打来的。
周队,你在哪?陈璐的声音异常急促,背景音里还有实验室设备的嗡嗡声,技术科有了重大发现!张小海手机里有一段被删除的视频,刚刚用新技术恢复出来!
什么内容?详细说明。周亚文的心跳骤然加速,另一只手已经握住了车门把手。
是案发当晚的!视频显示张小海停车后,有人从副驾驶那边接近他,然后...然后就是搏斗的画面。陈璐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抖,虽然没拍到凶手正脸,但拍到他的手——右手腕内侧有一个奇怪的纹身,像是字母!视频很暗,但技术科正在增强处理。
周亚文的心跳几乎停止:视频时间?能确定具体时间点吗?
昨晚11点23分,正是法医推测的死亡时间!视频长度只有47秒,但记录了关键过程。陈璐补充道,周队,这个纹身...会不会和dNA样本的那个有关?
挂断电话,周亚文再次看向会所门口,赵凯龙正挽起袖子看表,露出的手腕干干净净,没有任何纹身。不是他?周亚文感到一阵困惑,同时也有一丝莫名的释然。
他突然意识到,整个侦查方向可能都错了。如果凶手是汪磊,带着为家人复仇的动机,那么金色海岸项目、赵凯龙、甚至张小海的商业纠纷都只是干扰项。这个案子,或许与路怒症完全无关,只是巧合地发生在同一天。又或者...一个更可怕的想法浮现在脑海:也许他和林远都错了,张小海的死既不是商业阴谋,也不是复仇,真的只是一场简单的路怒引发的凶杀?
手机再次震动,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周警官,想知道张小海为什么死吗?一个人来老船厂仓库,别告诉任何人。事关你父亲的名誉。
周亚文盯着屏幕,血液仿佛凝固了。父亲的名誉?这是什么意思?他快速回拨过去,但对方已经关机。犹豫再三,他决定冒险赴约。启动车子前,他给王峰军发了条加密信息:如我两小时内没回应,定位我手机,带人来老船厂。优先级最高。
老船厂位于城东废弃的工业区,十年前就停产了,如今只剩下一片破败的厂房和锈迹斑斑的设备。周亚文把车停在距离仓库两百米的地方,手枪上膛,小心翼翼地接近。月光被云层遮挡,仓库区一片漆黑,只有远处港口的灯塔有规律地扫过一道光束。
周亚文打开手电筒,光束在黑暗中划出一道苍白的光柱,照出斑驳的墙壁和满地杂物。海风穿过破碎的窗户,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无数冤魂在低语。空气中弥漫着铁锈、海盐和某种腐败物质的混合气味。
汪磊?他低声呼唤,声音在空旷的仓库中产生轻微的回音,我是周亚文,周建国的儿子。你找我?
没有回应。只有风声和远处海浪拍打堤岸的声音,形成一种令人不安的交响。
周亚文缓步前进,手电筒的光束扫过一个个阴暗的角落,每个阴影都可能隐藏着危险。他的神经绷紧到极致,手指轻轻搭在扳机上,准备随时应对突发情况。突然,光束照到了一双脚——一个人影坐在仓库深处的木箱上,仿佛已经等待多时。
周警官,你来了。声音沙哑而平静,带着一种奇怪的疲惫感。
周亚文将光束上移,照出一张消瘦的脸——约莫三十五岁的男子,头发凌乱,眼睛在强光下眯起,但瞳孔中却有一种异常的清澈。他的左腿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显然是小儿麻痹后遗症造成的残疾。
汪磊?周亚文没有放下枪,但将枪口略微下压,保持警惕,你说要告诉我张小海死亡的真相?
男子轻笑一声,笑声在空旷的仓库中显得格外刺耳:真相?真相就是你父亲和林远当年掩盖了一起谋杀案,而现在,报应来了。他的语气平静,但话语中的恨意却如实质般弥漫开来。
什么意思?说清楚。周亚文保持距离,手电筒光束稳定地照在对方脸上。
2003年,我家拒绝拆迁,不是因为钱,而是因为祖宅地下有抗战时期的地道,是历史文物。汪磊的声音渐渐激动,手指因情绪波动而微微颤抖,鼎建集团为了赶工期,趁夜强拆,我父母和妹妹被困在地下室...那不是自焚,是活埋!
周亚文的手电筒微微颤抖,光束在汪磊脸上晃动:我父亲知道这事?他参与了掩盖?
何止知道!汪磊猛地站起来,左腿明显跛行,但他的姿态却充满力量,周建国是第一个到现场的警察,他发现了真相,但在林远的压力下,改写了报告!他的声音因愤怒而提高,在仓库中回荡。
周亚文想起父亲笔记本上那句老林说压下来,为了新区开发,胃部一阵绞痛。父亲一生正直,怎么会...但那些被撕掉的页码,那些欲言又止的叹息,此刻都有了新的含义。
那晚我刚好不在家,逃过一劫。汪磊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扔过来,照片在空中飘荡了几下,落在地上,看看你父亲做的好事!看看他们是如何掩盖真相的!
照片飘落在地,周亚文弯腰捡起,手电筒光照在泛黄的画面上。照片中,年轻的父亲和林远站在废墟前,表情严肃,而背景里,几个工人正匆忙地用推土机掩盖什么。照片的角度明显是偷拍的,有些模糊,但人物的面容清晰可辨。
这些年我一直在搜集证据,准备揭露真相。汪磊的声音突然变得诡异,带着一种狂热的光芒,直到张小海找上我...
周亚文猛地抬头,手电筒光束直射汪磊的眼睛:张小海?他不是你的仇人吗?他参与了强拆!
仇人?不,他是当年开推土机的司机,现在良心发现,愿意作证。汪磊神经质地笑了起来,声音在仓库中产生诡异的回响,可惜他太贪心,既想要钱,又想要我的...真是个蠢货。
你杀了张小海?周亚文的手指悄悄移向扳机,身体进入临战状态。
汪磊摇摇头,笑容消失,表情变得严肃:我为什么要杀他?他是我最重要的证人。他突然从木箱后拖出一个人,那人被绑着,嘴里塞着布条,满脸惊恐,但这个人想杀他!
手电筒的光束照在那人脸上——是个三十出头的男子,戴着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但此刻因恐惧而面目扭曲。他的右手腕内侧,赫然纹着一个字母,与视频中拍摄到的纹身完全一致。
吴志强,市立图书馆管理员,偏执型精神分裂症患者。汪磊的声音充满嘲讽,三天前,他在滨海大道上被张小海别车辱骂,从此就上他了。真是可悲又可笑。
周亚文的大脑飞速处理着这些信息,试图理解这个突如其来的转折:你是说...张小海的死与金色海岸项目无关?与二十年前的案子也无关?只是一场路怒引发的凶杀?
没错!汪磊大笑,笑声中带着癫狂和绝望,讽刺吧?你们警察查了半天商业阴谋、复仇谋杀,结果凶手只是个被路怒刺激发病的精神病!这个世界真是太荒谬了!
被绑着的吴志强突然剧烈挣扎起来,眼中流露出疯狂的神色,发出呜呜的声音。周亚文这才注意到,他的衣服上还有暗红色的血迹,指甲缝里也有可疑的残留物。
我跟踪他两天了。汪磊说,语气突然变得疲惫,昨晚他杀死张小海后,我本想抓住他,却被他发现了我的调查。今天下午我在图书馆堵到他,他正准备销毁凶器——一把收藏用的军刺。
周亚文的手电筒光束扫过地面,果然看到一个沾血的军刺躺在不远处,刀身上的血迹已经变成暗褐色。
为什么不报警?为什么用这种方式?周亚文质问道,同时注意着仓库外的动静。
报警?汪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悲哀,让警察再来掩盖一次真相吗?就像当年你父亲做的那样?不,我要用我的方式讨回公道。张小海死了,但真正的凶手是赵凯龙家族和林远这样的保护伞!
周亚文正想回应,突然听到仓库外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汪磊脸色一变,眼中的平静瞬间被恐慌取代:你带了人来?你骗我!
我只告诉了同事定位我的手机。周亚文解释道,但汪磊已经拖着残疾的腿向仓库后门跑去,动作出人意料的敏捷。
站住!周亚文追了两步,又回头看向被绑的吴志强。权衡之下,他选择先控制住嫌疑人——这个可能杀害张小海的真凶。
当他解开吴志强嘴里的布条时,这个看似文弱的图书管理员突然发出一声非人的嚎叫:他该死!别我车还骂我废物!我让他知道谁才是废物!所有人都该死!他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扩张,明显处于精神失控状态。
警笛声越来越近,红蓝灯光透过仓库的破窗扫射进来。周亚文掏出手铐将吴志强铐住,心中五味杂陈。这起案子,真的只是一场精神病患者的路怒报复?那些复杂的线索,那些商业纠葛,那些跨越二十年的恩怨,都只是干扰?又或者,是命运对张小海这个路怒症患者的讽刺性惩罚?
在闪烁的警灯中,周亚文看着被制服的吴志强和早已空无一人的后门,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破案本该带来的成就感被一种深沉的虚无取代,仿佛他刚刚揭开了一个真相,却发现下面还藏着更多未解的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