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端午风波
端午节前的坊城,天气已经热了起来。李学勤像往常一样,清晨六点半带着福气出门晨练。福气脖子上套着新买的红色项圈,上面挂着一个小牌子,刻着和他的电话号码。
老李,你这狗养得不错啊,毛色亮了不少。王立民在河堤上遇见他们,蹲下来想摸福气的头。福气这次没有躲开,但耳朵还是警惕地竖着。
嗯,挺通人性的。李学勤语气中带着掩不住的自豪,现在会好多指令了。
正说着,一个足球突然滚到福气脚边。不远处,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怯生生地站着,不敢过来捡。
别怕,李学勤对男孩说,它不咬人。
福气看了看球,又看了看男孩,主动用鼻子把球往前推了推。男孩眼睛一亮,小跑过来捡球。
谢谢爷爷!男孩抱着球跑开了,福气的尾巴摇了摇,似乎很满意自己的表现。
看吧,多懂事。李学勤揉了揉福气的耳朵。
晨练结束回家的路上,李学勤在小区门口遇见了住在同一单元的赵家夫妇。赵家是近几年搬来的新住户,四十出头,有个上高中的儿子。两家平时没什么往来,只是点头之交。
李老师,遛狗啊。赵太太勉强笑了笑,眼睛却一直盯着福气,身体不自觉地往丈夫那边靠。
嗯,早上带它出来活动活动。李学勤拉了拉狗绳,让福气更靠近自己这边。
赵先生皱了皱眉:这狗挺大的,拴好别吓着人。
福气很温顺,从不乱叫。李学勤解释道,而且我每次都拴绳。
现在小区里孩子多,还是小心点好。赵先生说完,拉着妻子快步走开了。
李学勤看着两人的背影,摇了摇头。福气似乎察觉到主人的不悦,用头蹭了蹭他的腿。
没事,咱们回家。李学勤轻声说。
下午,李学勤带福气去宠物店洗澡。宠物店的小姑娘很喜欢福气,说它毛色好,性格也稳定。
爷爷,您养得真好。小姑娘一边给福气梳毛一边说,很多老人养狗都不太懂科学喂养,您家福气看起来特别健康。
我看了不少书。李学勤笑了笑,既然养了,就得负责。
回家的路上,李学勤顺便去超市买了些日用品。结账时,他接到女儿晓晓的电话。
爸,我下周能休三天假,回去看您。晓晓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背景音嘈杂,似乎还在办公室。
真的?李学勤一下子提高了声音,引得收银员看了他一眼,几点到?我去车站接你。
不用了,我打车回去就行。晓晓顿了顿,那个...您还养着那只狗吗?
福气?当然养着,它现在可懂事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爸,我跟您说过,您这个年纪养狗不太安全,万一被绊倒...
放心吧,福气很乖,从来不乱跑。李学勤打断女儿,你回来就知道了,它特别亲人。
又聊了几句家常,晓晓说要去开会,匆匆挂断了电话。李学勤把手机放回口袋,心情却比刚才低落了些。女儿一直反对他养狗,上次回来时甚至提出要送福气去收容所,父女俩为此闹得很不愉快。
福气,姐姐下周要回来了。李学勤蹲下来对狗说,你得好好表现,让她喜欢你。
福气歪着头看他,似乎听懂了这个词,尾巴轻轻摇了摇。
傍晚六点多,李学勤照例带福气下楼解决生理问题。小区中央有个小花园,是居民们散步遛狗的地方。李学勤通常会让福气在花园偏僻处的树下方便,然后清理干净。
今天花园里人不少,几个孩子在玩滑梯,几位老人在长椅上聊天。李学勤牵着福气,正准备去往常的地方,突然一个足球滚到了他们面前。
我的球!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是早上遇到的那个男孩。
李学勤正要弯腰捡球,一个身影飞快冲过来,抢先一步抓起足球。
离我弟弟远点!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少年挡在男孩面前,警惕地盯着福气。
福气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声。
子明,没事的。男孩拉着哥哥的衣角,早上这个爷爷的狗还帮我捡球呢。
谁知道它会不会突然发疯。少年——显然是赵家的儿子赵子明——把弟弟拉到身后,这么大的狗就不该在小区里遛。
李学勤皱起眉头:年轻人,我每次都拴着狗绳,福气也从不攻击人。
拴绳就安全了?网上多少狗咬人的新闻,都是拴着绳的!赵子明声音提高了几分,引来周围人的目光。
子明,怎么了?赵先生闻声赶来,看到儿子正和李学勤对峙,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爸,这老头又带狗出来吓人。赵子明指着福气,刚才差点扑我弟。
你胡说!李学勤气得声音发颤,福气一直好好地跟在我身边,是你们突然冲过来...
李老师,请您理解。赵先生打断他,语气强硬,小区是公共空间,不是您一个人的遛狗场。这么大的狗,万一伤着孩子怎么办?
周围已经聚集了几个看热闹的居民,有人小声议论着。李学勤感到一阵胸闷,他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冷静。
我养狗手续齐全,疫苗都按时打,每次出门都拴绳,清理粪便。他一字一句地说,如果你们有意见,可以向物业反映,但不能污蔑我和福气。
呵,老顽固。赵子明小声嘀咕,却被李学勤听得一清二楚。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李学勤气得手指发抖,你父母就这么教育你的?
行了!赵先生提高声音,子明,带弟弟回家。李老师,请您以后遛狗时避开人多的地方,这是为大家好。
说完,赵家父子转身离开,留下李学勤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福气感受到主人的情绪,不安地在他脚边转圈,发出轻轻的呜咽声。
老李,别往心里去。住在隔壁楼的陈大妈走过来劝道,赵家那小子是出了名的刺头,跟他爸一个德行。
太欺负人了...李学勤摇摇头,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扶住旁边的树干。
您没事吧?脸色不太好。陈大妈关切地问。
没事,可能有点激动。李学勤摆摆手,回去吧,福气。
回到家,李学勤倒了杯温水,吃了片降压药。福气似乎知道主人不舒服,安静地趴在他脚边,时不时抬头看看他。
我没事,别担心。李学勤摸了摸福气的头,却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
晚上九点多,李学勤正准备睡觉,门铃突然响了。福气立刻警觉地站起来,对着门口低吼。
谁啊?李学勤透过猫眼一看,是物业的小张。
李老师,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您。小张站在门外,表情尴尬,有住户投诉您家的狗叫声扰民...
福气从来不乱叫!李学勤猛地拉开门,是不是赵家投诉的?
小张后退一步:这个...投诉是匿名的。李老师,您别激动,我就是来了解一下情况。
了解什么情况?李学勤声音提高,福气从晚上七点就安静地趴着,哪来的叫声?这分明是诬陷!
爸!您小点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是女儿晓晓,拖着行李箱站在那里,一脸惊讶。
晓晓?你怎么...李学勤愣住了,不是说下周才回来吗?
想给您个惊喜,结果...晓晓看了看物业小张,又看看父亲涨红的脸,出什么事了?
小张趁机告辞离开。李学勤把女儿让进屋,福气好奇地凑过来闻晓晓的行李箱。
这就是那只狗?晓晓皱眉,躲开福气的靠近,比照片上看起来还大。
福气,这是姐姐。李学勤介绍道,福气摇了摇尾巴,但晓晓明显没有亲近的意思。
父女俩简单聊了几句,晓晓就说旅途劳累要去洗漱。李学勤能感觉到女儿对福气的排斥,心情更加低落。
深夜,李学勤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胸口隐隐作痛,他以为是晚上那场争执气的,又吃了片药。福气反常地没有睡在门口的垫子上,而是紧挨着床趴着,时不时发出不安的呜咽。
怎么了,福气?李学勤轻声问,是不是晓晓回来你不习惯?
福气突然站起来,前爪搭在床沿,鼻子凑近李学勤,呼吸急促。
没事的...李学勤想抬手抚摸它,却突然感到一阵剧痛从胸口辐射到左臂,呼吸变得异常困难。他想喊女儿,却发不出声音;想按亮台灯,手却不听使唤。
福气疯狂地吠叫起来,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它冲向卧室门,用身体猛烈撞击,然后又跑回床边,咬着李学勤的睡衣袖子往外拽。
怎么了?大半夜的!晓晓推开房门,打开灯,看到父亲痛苦扭曲的脸和狂躁的狗,吓得尖叫一声。
福气冲向晓晓,咬住她的睡裤往外拉。晓晓这才反应过来:爸!爸!您怎么了?
李学勤已经说不出话,只是痛苦地抓着胸口。晓晓颤抖着拿起手机拨打120,却因为紧张几次按错号码。福气在房间里疯狂转圈,然后突然冲向阳台,开始对着窗外持续不断地吠叫。
闭嘴!你这疯狗!晓晓对着福气大喊,同时终于打通了急救电话。
福气的叫声惊动了整栋楼的居民。几家灯光亮起,有人打开窗户骂骂咧咧。住在楼下的陈大妈被吵醒,打开窗户往上看,正好看见李学勤家阳台上福气疯狂的身影。
这狗怎么了?从来没听它这么叫过...陈大妈嘀咕着,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救护车十分钟后赶到,但已经太迟了。当医护人员进入卧室时,李学勤已经没有了呼吸和心跳。晓晓瘫坐在一旁,泪流满面;福气被关在阳台上,仍在不停地抓门和呜咽。
初步判断是急性心肌梗死。医生对赶来的民警说,具体原因需要尸检确认。
民警做了简单记录,考虑到死者年龄和病史,准备按自然死亡处理。就在这时,阳台上传来一阵剧烈的撞击声——福气不知怎么撞开了阳台门,冲进客厅,直奔李学勤的遗体而去。
拦住它!晓晓尖叫,但没人来得及反应。
福气没有扑上去,而是在离遗体一步远的地方刹住,低头嗅了嗅,然后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哀嚎,那声音让在场所有人都不寒而栗。接着,它转身冲向大门,对着门疯狂抓挠,仿佛要逃离这个空间,又仿佛在追赶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这狗不对劲...年轻的民警小声说,要不要通知防疫站?
先别急。年长些的民警皱眉看着福气的反常行为,老陈,你联系一下分局,我觉得这事有点蹊跷。
第二天上午,坊城市公安局副局长林远带着刑侦队长卜梅来到李学勤家。晓晓作为直系亲属正在处理父亲的后事,福气被暂时关在卫生间,时不时发出呜咽声。
死者李学勤,63岁,退休教师,有高血压病史。卜梅翻看着初步报告,昨晚突发心脏病,女儿在场,抢救无效死亡。表面看是自然死亡,但...
但那条狗的反应太反常了。林远接话,他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眼神锐利如鹰,我养过狗,它们对死亡的反应不是那样的。
卜梅点点头。她三十五六岁,短发干练,是局里少有的女性刑侦队长。法医已经在做详细尸检了。另外,我查了昨晚的报警记录,这栋楼之前有关于狗的纠纷投诉。
两人仔细检查了李学勤的卧室和客厅。林远注意到床头柜上的药瓶——降压药,已经吃了大半;还有一个小相框,里面是李学勤和一位中年女性的合影。
死者妻子五年前去世,女儿在北京工作,很少回来。卜梅说,典型的空巢老人。
独居老人养狗很常见。林远蹲下来,观察着地板上的痕迹,但这条狗受过专业训练吗?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反应?
卫生间的门突然被剧烈抓挠,福气在里面发出低沉的呜咽声。林远走过去,小心地打开门。福气没有冲出来,而是坐在地上,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神中有种难以形容的哀伤和...期待?
奇怪...林远蹲下来,伸出手让福气闻。福气嗅了嗅,然后出乎意料地用头蹭了蹭他的手,喉咙里发出轻轻的呜咽,像是在诉说一个无人能懂的秘密。
林局,您过来看。卜梅在卧室喊道,床单上有抓痕,不像是狗爪留下的。
林远走过去,看到床单边缘有几道细长的撕裂痕迹。他戴上手套,仔细检查:像是被什么东西钩破的...指甲?
还有这个。卜梅指着床头柜下方一处细微的刮痕,新痕迹,不超过24小时。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时,法医陈璐的电话打了进来。
林局,尸检有发现。陈璐的声音透着严肃,死者确有心肌梗塞症状,但颈部有可疑淤青,心脏部位有轻微出血点,不排除外力诱发病变的可能。
林远的表情立刻凝重起来:你是说,这可能不是自然死亡?
我需要更多检测确认,但建议你们按可疑案件处理。
挂断电话,林远立刻下令封锁现场,同时派人询问周边邻居。卜梅则联系晓晓,要求她正式配合调查。
什么?晓晓在电话那头震惊地说,你们怀疑我爸是被人害死的?这太荒谬了!他有心脏病史,医生都说是心梗...
李小姐,我们只是例行调查。卜梅平静地说,您父亲最近与人有过矛盾吗?特别是...关于狗的纠纷?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昨晚...昨晚他好像和邻居吵了一架,因为福气。但那就是普通的邻里矛盾,不至于...
哪位邻居?能告诉我们具体情况吗?
当卜梅结束通话时,林远已经询问了几个邻居,拼凑出了昨晚花园里的争执。陈大妈作为目击者,提供了详细的信息。
赵家那小子说话可难听了,把老李气得够呛。陈大妈摇头,老李回家时脸色就很不好,我还劝他别往心里去呢。
赵家住在?林远问。
就这单元三楼,301。搬来没几年,仗着有钱,在小区里横着呢。
林远和卜梅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下一步行动。就在这时,卫生间的门突然被撞开——福气不知怎么弄开了门锁,冲出来直奔大门,对着门疯狂吠叫,然后回头看着两位警察,眼神中竟似有某种期待。
它在...引导我们?卜梅惊讶地说。
林远蹲下来,直视福气的眼睛:你想告诉我们什么,伙计?
福气又转向大门,发出短促的吠叫,然后跑回来咬着林远的裤脚往外拽。
三楼301...林远轻声说,我们去看看。
福气似乎听懂了,立刻松开嘴,尾巴微微摇了摇,眼神中的哀伤被一种奇特的专注取代。这只普通的黄狗,此刻仿佛成了案件中最不寻常的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