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浓稠得化不开,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浸没在冰冷的墨汁里。风停了,雨住了,但一种比暴风雨更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着每一个在深渊边缘挣扎的灵魂。
海之上,孤舟如芥。
临州外海,波涛在夜色下呈现出一种暗沉沉的铅灰色,无声地起伏,如同巨兽沉睡的呼吸。一艘老旧得几乎看不出原色的木质渔船,关闭了所有灯光,像一片被遗忘的枯叶,在浩瀚无垠的海面上随波逐流。船头,苏晴紧紧裹着一件散发着浓重鱼腥和汗臭的破旧棉袄,单薄的身体在刺骨的海风中微微颤抖。她的脸色苍白如纸,眼底却燃烧着两簇近乎疯狂的、绝望的火焰。
老鬼佝偻着背,沉默地掌着舵,浑浊的眼睛偶尔扫过雷达屏幕上那个越来越近的、被标记为“暗礁区”的光点,眼神复杂。他收了钱,接了这趟注定有去无回的“鬼活”,但看着这个年轻女人眼中那股不惜焚尽一切的决绝,他干涸已久的心湖,竟也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波澜。前方,那片在晨曦微光中逐渐显露狰狞轮廓的岛屿阴影,就是传说中的“魔鬼岛”——鹦鹉螺。那里是地狱的入口,而她,正义无反顾地驶向它。
她没有回头路。弟弟李凡的命运,赵猛小队的生死,像两条燃烧的锁链,拖拽着她前行。她握紧了口袋里那冰冷坚硬的金属小盒,里面那几粒诡异的蓝色结晶,是她唯一的“船票”,也是可能引爆一切的导火索。
陆之央,囚车向北。
一辆车窗被特殊涂料染成深黑色、完全隔绝内外的厢式货车,在清晨稀疏的车流中,沉默地行驶在通往城郊的高速公路上。车内没有一丝光线,也没有任何声音,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和轮胎压过路面的单调噪音。
李凡靠坐在冰冷的金属车厢壁上,手腕和脚踝被特制的磁力镣铐锁住,活动范围仅限于身下这张固定的金属椅。他闭着眼睛,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呼吸平稳得如同沉睡。但在他脑海深处,风暴正在肆虐。从刘剑锋服务器里挖出的“收割预案”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匕首,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意识抹除,变成工具人……父亲李卫国的牺牲真相……这一切像冰冷的绞索,套在他的脖子上,越收越紧。
然而,极致的恐惧和绝望,最终孕育出的不是崩溃,而是一种冰冷的、近乎非人的冷静。他放弃了逃跑,主动走向抓捕者,并提出要见“决定收割时间的人”。这是一步险棋,是将自己彻底送入虎口。但他别无选择。只有在最接近核心的地方,才有可能找到逆转的契机,才有可能毁掉那个名为“共鸣器”的恶魔机器。他是一颗被投入死地的棋子,但谁说棋子不能反噬棋手?他感受着镣铐的冰冷,心中默算着时间。潮汐,快要到最高点了。
网之隙,数据幽灵。
瑞士,某处不为人知的安全屋(或许早已不再安全),一台经过物理断网、重重加密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一串复杂的进度条,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向前爬行。这是梁芳在被捕前,设定的数据泄露定时发布程序。那个装着埃里克与刘剑锋合影、部分内部架构图的加密数据包,如同被放入时间胶囊的幽灵,正在全球互联网的阴影层中悄然扩散,寻找着预设的出口。
她本人此刻身在何处,是生是死,无人知晓。但她的“遗产”却在无声地发酵。或许在某个网络角落,已有敏锐的黑客或调查记者捕捉到了这些异常的数据碎片;或许“奥丁之眼”的危机公关团队正在疯狂地扑杀这些泄露的火星。这微弱的、来自深渊内部的呐喊,是否能掀起波澜,还是尚未响起便被扼杀,仍是未知数。但这颗由她埋下的种子,已然脱离了掌控,在黑暗的土壤中等待着破土而出的时机。
岛之眼,深渊回响。
鹦鹉螺岛,地下核心控制室。
与外界想象的阴暗不同,这里灯火通明,充满了未来科技的冰冷感。巨大的环形屏幕墙上,流动着复杂的数据瀑布和全岛三维监控影像。空气里弥漫着臭氧和精密仪器散热特有的味道,恒温恒湿的环境让人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刘剑锋教授站在控制台前,依旧穿着那身熨烫平整的衬衫,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而专注,紧盯着主屏幕上那个庞大装置的实时状态图——正是赵猛和阿亮窥见的那个被称为“共鸣器”的巨物。装置核心的“眼球”区域,能量读数正在稳步攀升,幽蓝色的神经网络光路如同呼吸般明灭,低沉的预热嗡鸣声透过厚重的隔音层,依然隐隐可闻,敲打着每个人的鼓膜。
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对待精密实验般的严谨。他熟练地调整着几个参数,检查着密密麻麻的读数,确保每一个环节都处于最佳状态。
一切准备就绪。
他微微侧身,对着控制室角落那片最深的阴影,用一种恭敬而沉稳的语气汇报:
“先生,‘种子’LN-7已顺利送达指定接收点,状态稳定,生命体征一切正常。”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主屏幕上“共鸣器”已达到百分之九十八的预热完成度,继续说道:
“‘普罗米修斯’共鸣器系统自检完成,核心模块调试完毕,能量注入稳定,已进入最终启动待命序列。随时可以执行……‘收割’程序。”
阴影中,看不清具体轮廓,只有一个模糊而挺拔的人影坐在高背椅上。闻言,人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随即,一个经过精密电子合成、完全听不出任何年龄、性别和情绪特征的声音,在寂静的控制室里响起,冰冷得像手术刀划过金属:
“很好。”
合成音没有任何波动,接着下达了最终的指令:
“等待……最高潮汐。”
“让火焰……净化一切。”
最高潮汐?净化?
刘剑锋的眼底深处,微不可察地闪过一丝波动,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他微微躬身:
“明白。同步天文台数据,锁定潮汐峰值时刻。”
他转过身,重新面向控制台。巨大的屏幕墙上,一个独立的窗口弹出,显示着本海域精确的潮汐预报曲线,一个闪烁的光标,正指向数小时后那个即将到来的、引力达到极致的时刻。
控制室里,只剩下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和那无声蔓延的、令人窒息的等待。仿佛整个岛屿,都在这最后的倒计时中,屏住了呼吸。
而岛屿西南角的密林深处,赵猛和阿亮,正凭借最后的意志力,在越来越近的警报声和犬吠中,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亡命奔逃。他们刚刚窥见了深渊之眼的一角,那恐怖的景象和仿佛被锁定的感觉,让他们肝胆俱裂。他们不知道等待“最高潮汐”意味着什么,但“净化”二字,已让他们闻到了浓烈的、毁灭的气息。
四散的火种,苏晴的决绝,李凡的沉潜,梁芳的遗响,赵猛的挣扎……在这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各自在绝望的深渊中,燃烧着微弱而顽强的光。
潮汐,即将涨至顶点。
火焰,或将焚尽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