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伯尔尼老城。傍晚时分,天空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会压垮下面那些有着数百年历史的、色彩斑驳的斜顶建筑。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石板路气息和远处咖啡馆飘出的淡淡咖啡香,一种与世无争的宁静氛围笼罩着这里,与梁芳内心的惊涛骇浪形成残酷的对比。
她站在一栋外表毫不起眼、内部却需要三重门禁的私人银行门廊的阴影里,指尖冰凉,紧紧攥着那个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加密U盘。U盘里,是她从“渔夫”送来的硬盘中提取、并经过自己进一步核实整理的,关于“奥丁之眼”决策层架构、部分秘密资金流向以及“黑狼”马库斯·沃尔夫小队成员详细档案的核心情报。
这是她最后的希望,也是她所能触及的、最接近“奥丁之眼”心脏的利刃。而今天要见的人,是这柄利刃能否刺出的关键——汉斯·韦伯,“奥丁之眼”前首席财务官,三年前因“健康原因”提前退休,此后深居简出,几乎从公众视野中消失。
根据“渔夫”提供的绝密信息,以及梁芳自己动用残余人脉进行的侧面核实,韦伯的“退休”并非自愿,而是与埃里克·范·戴克在集团战略上发生激烈冲突,尤其是在涉及“种子计划”等高风险项目的巨额、且无法清晰说明用途的资金审批上。韦伯是传统的保守派,注重合规与稳定回报,而埃里克代表的激进派,则更倾向于投向那些灰色甚至黑色地带的“未来投资”。韦伯的离开,被内部视为埃里克彻底掌权的标志之一。
这是一次极度危险的会面。韦伯是否还心怀怨恨?是否愿意冒险提供更多内幕?还是说,这本身就是一个引她现身的陷阱?梁芳无法确定。但她别无选择。赵猛和李凡他们在国内已经与“黑狼”小队正面交火,生死未卜;她自己也被“委员会”和“奥丁之眼”双重追捕,如同丧家之犬。常规的信息传递渠道已不可靠,她需要一条能直接将情报引爆、引起国际社会关注的“捷径”。而韦伯,这位曾经的内部核心人物,或许掌握着能将埃里克定罪的“王炸”证据。
会面地点是韦伯指定的,位于伯尔尼老城深处的一家会员制古典图书馆的顶层阅览室,以绝对隐私着称。梁芳提前两小时抵达,像幽灵一样在附近错综复杂的小巷中反复穿行,更换外套和围巾,确认没有尾巴跟踪后,才在约定时间前五分钟,如同普通读者一般,低头走进了那栋古老的建筑。
阅览室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盏绿色的台灯在巨大的橡木书桌上投下温暖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旧书页和皮革混合的沉静气味。一个头发银白、穿着考究三件套西装、面容清癯的老人,已经坐在最里面靠窗的位置上,正就着灯光阅读一本厚重的古籍。正是汉斯·韦伯。
他看起来比资料照片上苍老了许多,眼神深处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警惕。
梁芳在他对面坐下,没有寒暄,直接用法语低声开口,报出了“渔夫”提供的、代表最高信任等级的暗语:“韦伯先生,鸢尾花在雨中凋零了吗?”(暗指旧日的派系斗争是否已被遗忘)
韦伯抬起眼,深邃的灰色眼眸锐利地扫过梁芳,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仔细打量了她近十秒钟,才用带着德语口音的法语缓缓回应:“根茎还在泥土深处等待阳光。”(暗示斗争未止,只是转入地下)
暗号对接成功。紧张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丝。
“我需要能证明埃里克·范·戴克直接参与非法人体实验和跨国犯罪的关键证据。”梁芳开门见山,将那个U盘轻轻推过桌面,“这是我能提供的部分交换条件,关于‘奥丁之眼’当前的安全架构和‘黑狼’的行动模式。”
韦伯没有去碰那个U盘,只是用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范·戴克先生现在权势熏天,董事会几乎是他的一言堂。质疑他,需要确凿的、无法辩驳的证据。而且,风险极大。”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我知道风险。”梁芳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但有些底线被突破,就不能再沉默。‘种子计划’涉及的是最基本的人权和人伦。您当年离开,不也是因为无法认同某些做法吗?”
韦伯沉默了片刻,目光投向窗外阴沉的天色,仿佛在回忆什么。良久,他才叹了口气,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个比梁芳那个更小、看起来更精致的金属U盘,放在桌上。
“这里面,”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耳语,“是五年前,一次非正式董事会休会期间,在私人游艇上拍下的几张照片,以及一段非常简短的、关于‘特殊项目’资金需求的谈话录音。当时的技术还无法完全屏蔽所有设备。我保留了下来,作为……保险。”
梁芳的心脏狂跳起来!照片!录音!这可能是最直接的证据!
“游艇的地点?”她急切地问。
“地中海,靠近一个……不对外公开的私人岛屿。”韦伯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据说,那个岛现在的代号是‘鹦鹉螺’。”
鹦鹉螺岛!果然!
“照片和录音里有什么?”梁芳追问。
“照片上,是埃里克·范·戴克,和一位亚裔的、被称为‘刘教授’的男子,在甲板上亲密交谈。背景能看到岛屿的部分设施,不像度假村。”韦伯缓缓说道,“录音很短,主要是埃里克在向一位匿名的投资人(声音经过处理)保证,‘项目’进展顺利,‘种子’已经进入关键培育阶段,需要追加一笔‘特殊环境构建’费用。没有提到具体技术细节,但语气……不容置疑。”
足够了!这几乎能将埃里克和刘剑锋直接捆绑在一起,并将“种子计划”与鹦鹉螺岛联系起来!
“谢谢您,韦伯先生!”梁芳强压激动,伸手去拿那个U盘。
就在这时,韦伯却突然用苍老但有力的手按住了U盘!他的眼神变得异常复杂,带着一丝……愧疚和决绝?
“梁女士,”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怪的颤抖,“我很抱歉……他们……给我的家人提供了……无法拒绝的条件和保护。”
梁芳的血液瞬间冻结!她猛地想抽回手,但已经晚了!
阅览室厚重的大门被猛地撞开!四个穿着黑色西装、面无表情、眼神锐利如鹰隼的壮汉瞬间冲了进来,动作迅捷无声,呈扇形将她包围!其中一人手中拿着一个手机大小的设备,屏幕上正显示着梁芳和韦伯的热成像轮廓——他们早就被锁定了!
韦伯迅速起身,退到窗边,不敢看梁芳的眼睛,脸上写满了痛苦和无奈。他被利用了!这次会面,从一开始就是陷阱!埃里克用韦伯家人的安全作为要挟,逼他做诱饵,钓出梁芳这条大鱼!
“别反抗,梁女士。”为首的黑衣人用冰冷的英语说道,声音没有任何起伏,“跟我们走,可以少受点苦。”
梁芳的心沉到了谷底,绝望如同冰水淹没头顶。但她没有崩溃。审计师的本能让她在电光火石间做出了最冷静的判断:硬拼是死路一条,必须保住情报!
就在两个黑衣人上前要抓住她胳膊的瞬间,梁芳猛地将桌上那个属于韦伯的、藏着关键证据的金属U盘扫向地面,同时身体向后一仰,连同椅子一起翻倒!这个动作看似是惊慌失措的反抗,实则是为了制造混乱和遮挡视线!
在倒地的一刹那,她的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贴身口袋里摸出另一个外形一模一样的、但内部结构经过她改造的伪装U盘,快速与地上那个真正的U盘进行了调换!整个过程不到半秒,在身体倒下的阴影和对方瞬间的注意力分散中完成!
“按住她!”黑衣人低吼。
梁芳没有再做无谓的挣扎,任由对方粗暴地将她拉起,反剪双手铐上冰冷的金属手铐。那个被调换过的假U盘,被一个黑衣人捡起,看了一眼,塞进了口袋。
他们以为拿到了关键证据。
而真正的U盘,此刻正紧紧攥在梁芳被反剪在背后的、因紧张而汗湿的手心里!小巧的金属外壳,硌得她生疼,却带来一丝冰冷的希望。
她被推搡着向门外走去。经过面如死灰的韦伯身边时,她甚至没有看他一眼。背叛者不值得任何情绪。
就在被押出阅览室,即将进入走廊的瞬间,梁芳用尽全身力气,借着身体被推搡的惯性,将握着真U盘的手,猛地擦过走廊墙壁上一个装饰性的、黄铜制成的、边缘有些锋利的老式挂衣钩!
“刺啦——”
一声轻微的摩擦声!U盘外壳被划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同时,她感觉到指尖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震动感!
成功了!这个经过她特殊改造的U盘,内部植入了压力触发式微型信号发射器!当外壳受到特定力度和角度的物理冲击时,发射器会启动,在极短时间内,将U盘内预设的、经过多重加密和分块处理的关键数据,通过一个隐藏的、极低功率的无线模块,强行发送到最近的一个公共无线网络节点上!
而这个图书馆,为了会员便利,覆盖着开放的wi-Fi信号!
数据包会像幽灵一样,附着在正常的网络流量中,被发送到她早已预设好的、位于某个中立国、看似是普通文件共享网站的公共数据泄露平台的特定接收地址!一旦上传成功,数据会进入一个定时释放队列,如果她不能在规定时间内(例如24小时)输入终止密码,这些加密的数据块将会被自动、逐步公之于众!
这是她最后的、同归于尽式的保险措施!一旦她被捕或失踪,真相依然会以某种方式流传出去!
她被迅速押离图书馆,塞进一辆等待在巷子深处的、车窗染成深黑色的厢式货车。车门关上的瞬间,最后的视线里,是伯尔尼老城阴沉的天空和远处教堂冰冷的尖顶。
车厢内一片黑暗,空气污浊。她感到后颈一阵刺痛,似乎是注射了镇静剂。意识开始模糊。
在彻底失去知觉前,她唯一的念头是:数据……发出去了吗?那个泄露平台上,会不会已经多了一个名为“奥丁之眼核心罪证”的加密文件包?而文件包的预览图,会不会就是那张……埃里克·范·戴克与刘剑锋在鹦鹉螺岛游艇上的合影?
黑暗,吞噬了一切。